消息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传到周王府的。这一日,朱肃和徐妙云如往常一般早起,晨练一番过后,夫妻两人便在书房里著书。</br>  著的是一份诗集,算是为朱肃扬名所用。如今新学传播诸事基本都是宋濂与诸多国子监监生来做,但朱肃身为“新学领袖”,“开山宗师”,名气却是不可或缺的。先时远在瀛洲,倒也罢了,难得回京中来,老朱便严令他必须要多弄些文章,把自己的才名打出去,他才好将朱肃捧出来。可论起文才,一千个朱肃也不是宋濂的对手,老朱便把主意打到了让他抄诗的身上。要他出一份诗集,里头必须句句都是千古名句,这是誓要把朱肃肚子里的墨水掏干了。</br>  比起文章,诗词也确实更能传扬才名。</br>  朱肃喜清静,不喜喧嚣,周王府里的这一间书房是特意安置在后花园内的竹林之中的。一团竹影与晨光的氤氲里,徐妙云正挽着袖子,替朱肃磨墨。</br>  一截皓腕洁白若暖玉,鼻间便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朱肃这时候才明白何为先贤所说的“活色生香”。</br>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殿下这诗虽好,只是其中却有意兴阑珊之怨意。莫非是欲以诗申志,驳斥近日京中街巷里的谣言,表明无意皇位之争吗?”</br>  “倒是……也有那层意思。大哥如今也旗帜鲜明的偏向新学,着手改革科举,对那些旧学文人来说犹如晴天霹雳……暗地挑拨我兄弟感情,想用皇位之争来迫使大哥背弃新学,这也无可厚非。”</br>  “他们行事也小心了许多,平素藏在朝堂里,个個也都是冠冕堂皇。已不如先前那般好寻了……娘的,程朱教出来的到底有多少庸官禄虫。如今大明正该是众志成城之时,偏就有人为了己身名利,想尽法子的使绊子、拖后腿。从前宋到大明都多少年了,还是只知道党争党争!”</br>  “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窝囊废。”朱肃忍不住骂了句脏话。</br>  “既找不出来,用这首诗平息一下物议也好。本也不是我写的,让那些吃饱了撑着的秀才生员们猜我志向,总比他们帮着煽动舆论的好。”</br>  “殿下又这般说……”徐妙云安抚着朱肃。她才不信什么这不是他写的。她饱读诗书,可没见过哪位先人写过这样的诗句。反倒是殿下昔年一心想当太平闲王的心思,与这诗不谋而合……</br>  “殿下,殿下!”外头远远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便是竹影摇晃和急促的脚步声。已是老太监的祥登奔了进来,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殿下,咳咳……宫中急召!”</br>  “急召?”朱肃一怔。京中虽有一二谣言,但并非不可控制。总体局势,还是完全掌握在他们朱家人的手中的。能有什么大事?</br>  “前头有宫中大伴前来,急急忙忙的就要往去寻殿下,言太孙殿下不知出了何事,在乾清宫里倒下了。故而陛下急召殿下入内商议。”祥登道。</br>  “倒下了?”朱肃却是愣住了。</br>  祥登喘回了口气,便在那里絮絮叨叨:“那大伴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看模样和被火燎了眉毛一般。殿下是王爷又不是神医,咱家也不明白宫里这么急着叫殿下进宫又有啥用……”</br>  “让开!”朱肃却已经丢了手中湖笔,笔锋上的墨迹将诗上的“疯癫”二字染成一团黑云。他绕过祥登,一瞬间已快步离了书房,往门房走去。远远的难得郑重的喊声从屋外传来:“狗儿!速速给本王备马!”</br>  祥登还在愣着,徐妙云却已经反应了过来,赶紧拿起架子上的袍服追了出来:“殿下身上还是常服,要入宫还且换身衣衫……”</br>  “事急从权,顾不上什么服制了。”朱肃伸出手推拒,顺便给了徐妙云一个不必忧心的眼神。那边厢,飞奔去马厩的狗儿已经将战马牵到了门房处。朱肃只穿一身单薄的月白便服便翻身上马,扭头吩咐王卫们:“走,去皇城!”</br>  “驾!”数名王卫立刻催鞭,跟上急不可耐的朱肃。</br>  朱肃很少在应天城里纵马,他平素也算体恤百姓,这一次却是已顾不上了,他马术虽也不错,这一路上却似乎也撞到了不少百姓的摊位。但此时他的脑袋里却已没在想这些,满脑袋想的都是朱雄英、夭折……</br>  论年岁,朱雄英今岁已八岁,正和历史上他夭折时一样的年纪。若只是小病,老朱必然不会这么突然的召自己进宫。毕竟自己又不是医者,从这里已能看出老朱竟是已乱了分寸。</br>  莫非,朱雄英竟是突然病重了?前世时便听说历史有所谓的自主修正性……自己做了这么多朱雄英却仍然只能活到八岁,岂不是说自己自曝来历,为了让华夏永昌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很可能都会是镜中花、水中月?</br>  自己好不容易改变了历史车轮的方向,莫非到了最后,还是要返回到原本的轨迹中去?</br>  将这一缕无力感甩开,朱肃专注往皇城驰去。瀛洲、三韩已将纳入华夏,自己确确实实已经改变了历史,况且朱雄英也未必就是病重。说不定只是因得了寻常的风寒,撒娇闹着要寻自己这位玩的亲近的五叔呢?</br>  前方宫门已经在望。</br>  朱肃纵马不停,一只手已经去掏腰牌。本打算现一现腰牌入了宫门直接往后宫去,却不料眼前竟有一片黑压压的官帽子跪在地上挡住了宫门去路。biqubao.com</br>  朱肃怕踏死人,不得不勒马停下,心中却已经有了八分火气。</br>  “陛下!忠言逆耳啊!如今上天已经示警,灾祸现于京师。若再一意孤行变革科举,上天必将盛怒……”前排有人正对着宫门哭天抢地。</br>  “让开!让开!”朱肃黑着张脸,他已经看到了那人手中高举着一本奏折,这是官员们串联着正伏阙上书。大明本是没有这风气的,大元也没有。也只有软弱如赵宋,才会有士人意欲以此法掌控天子。</br>  念头在脑袋里一转,却还是想先进宫看过朱雄英再说,正一步步踏过人潮来到宫门之前,正要掏出入宫的腰牌给侍卫看,身旁,却是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br>  “周王殿下!此人是周王殿下!”</br>  “正是因周王殿下擅兴新学,悖逆先贤,这才惹怒上苍……殿下若以社稷为重,当在此宣示新学乃伪学。唯有正本清源,方能使上苍息怒,保我大明安泰……”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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