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分两县有个不好的地方，就是林大官人这种业务涉及全城的人，总要来回跑两个县衙。</br> 在东城长洲县县衙，林大官人与袁县尊商谈完了事情后，又得往西城吴县县衙而去。</br> 不过在吴县，过程就简单多了。林大官人没去见不对付的邓知县，而是去了左堂郭县丞那里。</br> 并将本县济农仓账册和钤印扔给了郭县丞，直接吩咐道：“开始立项修建新城门，同时征发徭役吧。”</br> 郭县丞试探了一句：“与邓县尊禀报过没？”</br> 林大官人豪横的说：“关他屁事？”</br> 郭县丞作为官场中人还是要讲究一点名分的，“他好歹是吴县正堂官知县”</br> 林泰来不屑的说：“呸！他一个张四维余毒，还想管吴县的事情？”</br> 郭县丞又问道：“那王家肯拆怡老园了？”</br> 新建城门从技术上来说，其实没什么难度，真正的难点都是技术之外的问题。</br> 林大官人随随便便的答道：“后来我也没问过，估计不愿意吧。”</br> 郭县丞无语，那可是八十亩的城里园林，王家肯定不愿意拆啊！</br> 在这个最佳地点上，如果不先把王家园林的事情摆平了，怎么修建城门？</br> 林大官人拍着胸脯，打着包票说：“山人自有妙计，郭大人但请安心！</br> 城门工程该启动就启动，该怎么修建就修建，不用担心以后！</br> 我林泰来所要干的大事，什么时候失败过？”</br> 郭县丞确认道：“无论如何，王家全部交给你应付了，本官概不负责王家！”</br> 这并不是郭县丞胆小怕事，如果真胆小怕事的话，当初就不会冒险跟着林泰来混了。</br> 而是郭县丞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一个佐贰官县丞根本应付不了吴县四大家族之一的王家。</br> 林泰来点头答应了，“行！王家只管交给我！”</br> 林大官人虽然缺点很多，但该扛的责任还是会扛的。</br> 又听到林泰来说：“王家先前勾结张四维爪牙朱知府，如今也是张四维余毒。”</br> 郭县丞：“.”</br> 这也余毒那也余毒，郭县丞很想问一句，在这苏州城里，张四维余毒是不是有点多？</br> 在申时行老家，被你定性为张四维爪牙和余毒的人，看着比申时行党羽还多，是不是显得太诡异了？</br> 最后林泰来说：“反正我只有一个要求，新城门要在元旦之前完工！人力不够就增加人力！”</br> 从吴县县衙出来，天色已经晚了，就回孙怜怜家里休息。</br> 等到第二天，林大官人要去城南巡抚察院，去见见赵巡抚。</br> 现在张四维死了，形势已经明朗化，也该去指导一下巡抚工作了。</br> 从城北孙怜怜家沿着卧龙街往城南走，路过申府附近。</br> 本来林大官人今天是无意去申府拜访，但却听到了持续不断的爆竹声音。</br> 所以转了个弯，走到了申府大门外，却见申府家奴拉了一车爆竹，还有敲锣打鼓的，正在大鸣大放，热闹非凡。</br> 林泰来无语，申二爷这什么人品？</br> 就算张四维死了的确是个好消息，但也不应该这样公然大肆放鞭炮庆祝吧？</br> 这种政治道德，属实有点败坏了，严重影响更新社名誉！</br> 随手抓了一个申府仆役，林大官人质问道：“你家二爷发疯了？脸都不要了？”</br> 那仆役差点就发飙，但看清楚了是林大官人后，连忙解释说：</br> “不要误会！我们二爷放爆竹，并不是为了张四维！”</br> 林泰来不满的说：“伱们申府还能有什么喜事，值得这样鸣放？难不成昨晚申二爷同时生了几个儿子？”</br> 那仆役又解释说：“从京中传来消息，我家老爷近日单独受到天子召见问对，长达半个时辰！</br> 此乃人臣近些年未有之盛事也，怎能不值得庆祝？”</br> 林泰来：“.”</br> 如果放在别的朝代，大臣尤其是宰相被皇帝亲自召见，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br> 但在大明朝中后期，能被皇帝私下里召见，与皇帝说几句话，居然就成了值得疯狂庆祝的盛事了。</br> 如果不出意外，这可能是万历皇帝最后一次私下里召见大臣说话。</br> 清算张居正后这几年，万历皇帝还想假装勤政，被催的没办法了偶尔也走形式上个朝，大臣还能远远的看几眼皇帝。</br> 但再过几年，万历皇帝就彻底不上朝了，自我封闭在深宫里，完全不和大臣接触了，和他爷爷的爷爷成化皇帝一样。</br> 反正有了这么正当的借口，林大官人也没有理由拦着申二庆祝了。</br> 在继续前往巡抚察院的路上，张家兄弟一起感慨道：“当初申二爷是那么耿直，如今也学会阴阳怪气了。”</br> 连张家兄弟都能看出来，申府敲锣打鼓放鞭炮，明说是为了庆祝申首辅被皇帝召见，但又未尝没有别的心思。</br> 到了位于城里西南的巡抚察院，林大官人自然是座上宾待遇。</br> 林泰来喝了几口茶水，然后说：“现在敌方阵营的脊梁骨已经被打断，抚台可以上疏弹劾朱知府了！</br> 苏州府乃是江南核心，以此一个苏州府知府来祭旗立威，江南其他各府谁还敢不服？”</br> 赵志皋不耻下问的说：“以什么事由弹劾？”</br> 在罗织罪名方面，林大官人实在太专业了，不假思索的张口就来：</br> “朱知府有三大罪状！第一条，玩忽职守，酿成全府抗税风波，并且至今迟迟不能彻底平息。</br> 第二条，随意变坏祖制，强行接管各县济农仓，却又管理不善，导致府城两县济农仓巨大亏空。”</br> 听到这里，赵志皋暂时打断了林泰来，疑惑的说：“已经查出济农仓有亏空？你不是昨日才拿到今年账册钤印么？”</br>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想制造亏空还不简单？就算没有亏空，也一定能发现管理问题！</br> 第三条罪状，就是交通大臣，谄谀张四维，仗四维之势而忤上横暴，举城皆知！</br> 大致就这些，具体您自己编就行。”</br> 赵志皋想了想，发现完全不用自己再补充什么，按林泰来的意思去写弹章就行了。</br> 这就叫做，专业的事情就听专业人士的？</br> 然后赵志皋就说起其他事务，有点担忧的说：“本官这几日去了解各处情况，苏州府秋粮征收进度颇为缓慢啊。”</br> 在这个季节，江南巡抚第一重要的差事就是征税，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br> 林泰来宽解说：“苏州乃至于整个江南地区，最重要的漕粮都是明年开春后起运。</br> 所以只要在明年开春前征齐就不晚，现在还不必太过于焦虑。”</br> 赵志皋很有压力的说：“但苏州府当前进度确实太慢了，总不能真的拖到明年去。”</br> 林泰来又劝道：“在路上时，已经上奏朝廷豁免苏州府过去十年的拖欠了。</br> 等到朝廷诏令下达到苏州，就能缓解民众的怨气，今年的征税自然就好办了！”</br> 林泰来说的还是太虚，让赵志皋心里没底，盘根问底的说：“具体怎么个好办？”</br> 赵巡抚不是没当过地方官，很知道即便有好政策，也不一定能在基层起到好作用。</br> 如何能把上面下达的好政策，转化为基层的正向推动力，才是考验地方施政功底的地方。</br> 林大官人仍然是不假思索的说：“这还不简单？</br> 即使朝廷豁免苏州府十年拖欠，那也只是原则上的意见，具体如何实施，还不是看抚台您如何操纵？</br> 举个例子，今年交税表现好的就豁免，今年交税表现不佳的就不豁免！”</br> 赵巡抚顿时如同拨云见日，有茅塞顿开之感！</br> 他的心理压力也减轻了不少，只要有解决办法，那就不怕问题了。</br> 指导完了巡抚工作，林大官人就起身告辞了。</br> 又走到察院外，林大官人想着两天跑了四个衙署的经历，嗟然叹道：</br> “在各衙门之间来来回回，实在繁琐累人，做事效率也很低下！</br> 要是能集中起来，进行一站式指导，那就好了。”</br> 张家兄弟大致听懂了坐馆的意思，心里不禁暗暗感叹，人的欲望果然是永无止境的，很难有个知足的时候。</br> 能随意出入官府、包揽事务已经是地方恶霸的高配了，但这竟然还满足不了坐馆的欲望。</br> 听坐馆的意思，居然开始嫌弃跑来跑去麻烦，想着开衙建府了。</br> 这样在有事的时候，就可以把其他各衙门的官员一起召唤过来，实现那什么“一站式指导”。</br> 想到这里，左护法张文建议说：“时至今日，坐馆也应该有一处或者几处正式住宅了。</br> 最起码也该在城里有一处，这样才配得上坐馆身份。”</br> 林泰来点头道：“言之有理！”</br> 他经常住的地方，有城里孙怜怜家，那不是自己的居所；或者城外南濠街更新书院，那是社团堂口据点。</br> 至于在横塘镇还住在唐老头院里，而木渎镇则是住在税关衙署里。</br> 数来数去，在苏州城竟然没有真正的“林府”存在。</br> 主要是林大官人目前没考虑过婚配问题，所以对住处也就一直是胡乱对付，没怎么上过心。</br> 但如今身份到了这个地步，再不拥有一个正式的宅院，就有点掉价了。</br> 总而言之，开府必须提上日程了。</br> 不过林泰来想起了什么，又开口道：“其实在城里也是有房产的，张幼于老先生当初把城北桃花庵卖给了我。</br> 那是唐伯虎的故居，品格倒也配的上我，就是实在太小了，才二亩大小，完全不匹配我的地位。</br> 关键是周围住宅稠密，很难进一步把宅院扩大到配得上我身份的程度。”</br> 右护法张武说：“我听说过，西边枫桥镇的章家当年为了夺一块地，曾经放火烧了那块地上的寺庙。”</br> 虽然张武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br>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如此行事，有伤天和，不可！”</br> 然后又说：“桃花庵大小终究太局限了，先作为一个备选地方即可。</br> 其实我另有一个心仪地方，但难度同样也不小。”</br> 张家兄弟跟了这么久，对林泰来很多心意都比较了解，便试探着问道：“城南沧浪亭？”</br> 林大官人答道：“是啊，这里才能配的上我林泰来！”</br> 这可是后世苏州城四大名园之一，也是苏州城现存最古老的园林，逼格绝对够了。</br> 最关键是，沧浪亭现在是无“主”之地，不属于任何私人，一直是官府公管或者旁边寺庙代为管理。</br>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更好夺取侵吞，不怪林大官人至今念念不忘。</br> 左护法张文心里合计了一下说：“现如今城里民居稠密，只怕也没有多少合适地方以供坐馆施展了。</br> 沧浪亭周边还好，不是寺院就是祠庙，相对空旷地方也多，所以作为住宅的地段倒是非常合适。”</br> 林大官人便决定说：“等过几日得了空，先去沧浪亭实地看看。如果确实合适，就想法子入手。”</br> 拥有四大名园之一的诱惑，不容林大官人不动心。</br> 先把这个目标正式立起来，等各方面事态都平稳后，再抽取精力慢慢来。</br> 然后林大官人带着随从，就往城外走。</br> 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城里。如今事情阶段性结束，也该出城去看看了。</br> 穿过胥门的时候，张家兄弟又提醒说：“大官人这就出城？不先去解决王家怡老园？”</br> 林泰来随口答道：“解决怡老园干什么？”</br> 张文十分不可思议：“不解决了怡老园，怎么修建新城门？”</br> 林大官人大手一挥，“不用着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后百姓会帮我们解决的！要相信百姓的力量！”</br> 出了城后，林大官人没有去老据点更新书院或者五龙茶室。</br> 也没有去目前社团事实上的核心地区木渎镇，调解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br> 而是上船直奔横塘镇，然后也没在镇上逗留，又转向老家林宋村。</br> 林大官人作为一个堂堂的解元，虽然是武的，但也是林氏家族的第一个功名。</br> 按规矩必须要回村里宗祠，然后告祭一下祖宗，再向周围十里八村夸耀一下，这就叫光宗耀祖。</br> 对这些传统习惯，林大官人也不能拒绝，不然就真成了一个另类了。</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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