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官人连续四天出现在郑家别院大门外后，第五天就没去。</br> 这并不是因为林大官人对白美人的深情已经挥发完了，而是因为今天是考试日。</br> 天大地大考试最大，没什么能阻止林大官人参加考试。</br> 考试地点设在府学后面的考棚，扬州城里上点规模的考试都在这里举行。</br> 按照规矩，天还没亮，林大官人就来到考场大门外，等候点名。</br> 提学官大宗师按临扬州府，今天首先考试府城江都县童生，这就是俗称的道试。</br> 如果通过了道试，那就是跨进士子阶层，成为秀才了，当然道试录取率同样感人。</br> 今天约有数百江都县童生来参加道试，林大官人到来的时候，还是相当瞩目的。</br> 毕竟这几天苏州林解元热度不小，有不少好奇的读书人都去现场看过了。</br> 今天在考场大门外看到了林解元，众人先是疑惑，听说这位林解元是个武解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br> 然后想到什么后就不爽了，一个苏州人跑到扬州城参加道试，莫不是移籍扬州，来抢生员名额？</br> 面对一些不善的目光，林泰来也感到无奈，他也没法一个一個的去解释。</br> 等候点名入场的时候，又是不许大声喧哗的。</br> 别人都是寻找同窗或者好友，三五成群，只有林大官人孤单一个。</br> 正当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突然看到，在扬州城新认识的陆君弼陆朋友出现在考场大门外。</br> 陆君弼已经认清了林大官人的真面目，本想装作没看到林大官人，远离危险。</br> 但他却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br> “我的朋友，没想到今天能遇到你！”林大官人热情的打着招呼。</br> 陆君弼：“......”</br> 无话可说，如果你林解元真拿我当朋友，可以在公开场合装作不认识吗？</br> 林泰来有点好奇的问道：“今天不是道试么？陆朋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br> 道试是只有童生参加的考试，陆君弼这样已经考中秀才功名的，当然不需要再参加道试。</br> 陆君弼答道：“大宗师谕示，道试和科试合并进行，都在今天考完。”</br> 大宗师按临某地，除了考试童生还要考察秀才，谓之科试。</br> 科试成绩决定秀才的等级，高等级的秀才政治地位更高，才有进一步参加乡试的资格。</br>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两场考试合成一场，大宗师也太着急了。</br> 扬州城这么好的地方，大宗师居然不想着多留几天。”</br> 陆君弼内涵说：“也许大宗师想早点到苏州。”</br> 林泰来拍着陆君弼的肩膀，大声说：“相逢即是有缘，既然今天碰上了，我就保你试卷一等，晋升廪生！”</br> 周围其他人听到这句话，登时就人人侧目！</br> 在考场外就踏马的这样说话，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br> 当即就有几个气不过的正义士子，想过来理论一番。</br> 但马上就有几十条大汉从阴影里钻了出来，站在了林解元背后。</br> 陆君弼羞愧的捂住了脸，不想被同城乡亲认出自己是谁。</br> 按道理说，远离危险源才是最安全的行为，但成为廪生的诱惑太大，让陆朋友挪不开脚步。</br> 林泰来又继续大声的问道：“不用客气！毕竟前几天你帮我向大盐商汪员外说亲，我总要感谢一下！”</br> 听到周围人的耳朵里，反应不一。</br> 陆君弼感觉自己陷入了巨大的煎熬，站在林泰来身边实在太难受了，但又像是被牢牢网罗住了，完全逃不掉。</br> 幸亏在这时候，开始入场点名了，让陆君弼稍微松了一口气。</br> 同时又产生了一点点该死的期待感，这姓林的不会真的帮自己冲击一等、夺取廪生吧？</br> 要知道，在一个学校比如县学里，廪生名额是固定的，只有二十个。</br> 一个萝卜一个坑，想升一个上去，就要降一个下去，哪有那么容易。</br> 入场和点名程序是这样的，主考官也就是提学官大宗师房寰手里有考生名册。</br> 这名册是由地方衙门呈交上来的，记载有考生的基本资料和外貌特征描述。</br> 而考生手里则有报名后发放的凭证，入场的时候，会与考官手里的名册核对，叫做点名。</br> 像林大官人这样的人假如想舞弊，基本不可能采取“枪手肉身进场替考”这种办法。</br> 因为林大官人的外形特征太明显了，找不到外形近似的枪手。</br> 假如名册上写着“身高一丈腰围八尺”，又能去哪找一个拥有这样体型、读书考试还厉害的替考枪手？</br> 很快就轮到林大官人入场了，但他走到龙门里点名处时，发生了一点程序上的事故。</br> 因为这里是扬州城，今天考的又是江都县童生，所以房提学手头这本名册，是由江都县县衙呈送上来的。</br> 林大官人是苏州府吴县童生，江都县名册上当然不可能有林大官人的资料。</br> 房提学坐在考案后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泰来，心里幸灾乐祸。</br> 程序就是程序，可以弄虚作假，但不能没有。现在完成不了点名程序，就无法入场。</br> 如果你林大官人因为进不了场，导致不能参考，那就不能怪他这个提学官不照顾了。</br> 对了，那五百两银子也概不退还！因为责任并不在他这个提学官身上。</br> 周围突然传开了低低的哄笑声，这外地来的林解元刚才一直牛皮哄哄的，原来也是个愣头青。</br> 连入考场程序都搞不明白，还考个屁啊！</br> 林大官人突然邪魅一笑，缓缓的从考篮掏出一大本厚厚的册子，朝着房提学晃了晃。</br> “此乃吴县今年应考童生名册，县衙托我呈送给大宗师！</br> 上面还有县衙的大印，作不了假，学生我也没胆量伪造公印！”</br> 房提学：“......”</br> 林大官人把吴县童生名册往考案上一拍，朗声道：“请大宗师点名！”</br> 周围还在哄笑的考生，立刻鸦雀无声！</br> 考生亲手从县衙拿走考生名册，然后直接拍在考官面前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br> 房提学看着厚厚的名册，还在愣神。</br> 这下真正体会到了，林泰来在苏州城究竟有多大的能量。</br> 先前林泰来威胁，让自己无法平安离开苏州城，或许并不是吹牛。</br> 林泰来有点不耐烦了，再次重复道：“请大宗师点名！”</br> 点尼玛比！大宗师愤愤的打开了吴县名册，不用再去细找，上面第一个人就是林泰来。</br> 核对无误，滚进去吧！</br> 道试考试虽然很重要，但仍然不能和乡试、会试比，考场还是很简陋，考生仍没有单间。</br> 在考棚里，还是钉起来的一排排木桌和长条凳，考生就人挨着人在这上面答卷。</br> 林泰来一人霸占了两个人的宽度，坐好后就闭目养神。</br> 不知过了多久，两篇考题放了出来。</br> 道试题目的难度就开始加大了，不再像县试和府试那样是简单易懂的整句，会出现各种变态的截搭题。</br> 比如今天林泰来看到的第一篇题目就是《咻之虽日挞》，如果没经过一定训练，看到这种题目除了懵逼什么也干不了。</br> 已经“打”点好提学官，心里有底气的林大官人不慌不忙，就是正常答卷，先写草稿，再认真誊抄。</br> 到了午后时，林泰来就写好了答卷，然后就无所事事的瞄着不远处的陆君弼。</br> 考棚的上首是五间正堂，主考官房提学此时就坐在中间，考生将考卷交到考案就行。biqubao.com</br> 林泰来走到案前，交了考卷后却没有走人，对房提学行礼道：“斗胆请大宗师面试。”</br> 这是一种潜规则，提学官看到顺眼的考生后，往往会当场考校一番，称为面试。</br> 如果面试也满意，那基本就相当于公示，该考生被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br> 比如范进中举故事里，范进参加道试交卷时，被学政老爷问话那段，就可以视为面试。</br> 林大官人之所以请求面试，就是因为对房提学的人品还是不够信任。</br> 万一房提学脑子抽抽了，到了苏州就是不录取自己，而自己那时远在京师，只能鞭长莫及。</br> 所以他想通过面试形式，进一步确定自己被录取，这相当于逼着房提学公开表态。</br> 但是在一般情况下，考生交卷时主动要求面试，会冒很大的风险。</br> 一般主考官不会喜欢主动要面试的考生，视之为投机取巧、希图幸进之辈，往往会把主动要求面试的考生黜落。</br> 房提学同样也不喜欢主动要求面试的林泰来，但是没办法。</br> 他先打开了林泰来的试卷，从头到尾阅读了一遍。</br> 房提学虽然人品是个烂人，但文章眼力还是有的，不然也不可能坐在南直隶提学御史这个位置上。</br> 只见林泰来的试卷文章，抛弃了华靡的风气，文笔简练但又非常有力，逻辑极为鲜明，阅读感特别流畅，还夹杂了一些耳目一新的小观点。</br> 单从技术角度来说，这篇文章的真正作者完全可以被录取了。</br> 房提学抬起了头，疑惑的看了林泰来几眼。</br> 他实在想不通，林泰来是通过什么手段，在他眼皮子底下舞弊的？</br> 考题是今天早晨才定下的，之前绝对没有泄露的可能。</br> 所以林泰来舞弊只能是在考场中进行，但究竟怎么做到的？</br> 看着房提学的小表情，林大官人绝对猜得出对方在想什么，对此只能很无语。</br> 在几次考场上，林大官人已经遇到很多次这样的误解了。</br> 难道这些人就没有想到过，有没有一种可能，试卷上的文章真是他林泰来亲自写出来的？</br> 为什么就没人敢相信，铁拳金鞭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武解元林泰来，也是能写出优秀八股文的人？</br> 以他林泰来这样的文章功底，却总是不得不靠其它不光彩手段来过关，这是世道的悲哀！</br> 但面对种种误解，林大官人懒得去解释，今天也不例外。</br> 只有不成熟的人，才会因为别人对自己不够了解而气急败坏。</br> 别人越是不够了解自己，自己暗藏的底牌才会越多，别人的提防意识也就越小。</br> 万一将来遇到被恶意封锁、完全无法舞弊的考场，多少还有点凭“底牌”最后一搏、突破困境的能力。</br> 此刻房提学放下了试卷，他完全不想拿试卷文章来沟通，感觉这种虚假作品没有意义。</br> 抬起头来，房提学对林泰来说：“听闻你向有捷才，七步成诗。</br> 假设伱今次落榜，你会写出什么样的诗词献给本官？”</br> 林泰来：“......”</br> 什么叫假设落榜？这是看不起谁呢？哪个考生愿意听到落榜两个字？</br> 一般落榜考生献给考官的诗词，肯定是摇尾乞怜的居多。</br> 如果林泰来弄出这样的作品出来，并当场吟诵，房提学会感到精神愉悦。</br> 当然也有不少意难平的落榜考生，会大骂和讽刺考官。</br> 又如果林泰来胆敢这样借机骂人的话，那就是在考场上公然辱骂主考官，绝对可以从重处分！</br> 所以这个考校纯属恶心人了，房提学除了口嗨之外，也存了点诱使林泰来上钩的小心思。</br> 林泰来稍加思索后，积攒着怒气说：“在下还真有一首词，万一落榜后就会献给大宗师，词牌题目就是《沁园春，恨》。”</br> 然后林泰来恶狠狠的盯着房提学，吟诵道：</br> “花亦无知，月亦无聊，酒亦无灵。</br> 把夭桃斫断，煞他风景；鹦哥煮熟，佐我杯羹。焚砚烧书，椎琴裂画，毁尽文章抹尽名。</br> 荥阳郑，有慕歌家世，乞食风情。单寒骨相难更，笑席帽青衫太瘦生。</br> 看蓬门秋草，年年破巷，疏窗细雨，夜夜孤灯。难道天公，还箝恨口，不许长吁一两声？</br> 癫狂甚，取桃花金枪，乱舞凄清。”</br> 林泰来的表情十分生动，一边吟诵，一边咬牙切齿，情绪非常投入。</br> 看在房提学眼里，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尤其听到最后突然跳出了“桃花金枪”几个字。</br> 仿佛林泰来随时会抽出一杆大枪，捅自己七八个窟窿，然后放锅里煮。</br> “够了够了！”房提学发现连口嗨也嗨不起来，匆匆结束了更无聊的考校。</br> 林大官人又问道：“试卷文章如何？”</br> 房提学无可奈何的提起朱笔，在林泰来试卷的卷头上画了个三个红圈，这是明确优先录取的记号。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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