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五月已亥（初七）。</br> 吕公著的双脚，踏上了汴河的堤岸。</br> 高高的堤岸上，数以百计的力夫，正扛着一袋袋的货物，向着堤岸另一侧的堆垛场前进。</br> 堤岸之下太平车已经在排队。</br> 没有官吏在指挥或者维持秩序。</br> 吕公著看到的，只有那些穿着青衣、褐衣的青壮，拿着棍棒催促着工人和力夫。</br> 堤岸司，确实已经成为了过去！</br> 现在，只有一个个被汴京大户扑买下来的堆垛场和转运场了。</br> 也没有看到市易务的官员，在堆垛场里查税、征税和抽税。</br> 看上去，一切似乎都已经回到了熙宁之前。</br> 吕公著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br> “大人……”他的儿子吕希哲，牵着马，从船上走下。</br> 元随们则挑起了行囊，背起了书箱。</br> 随行入京的官吏，则已经打起了仪仗。</br> 资政殿大学士！</br> 银青光禄大夫！</br> 侍读！</br> 上柱国、东平郡开国公！</br> 仪仗一起，整个码头内外，纷纷侧目。</br> 吕公著和吕希哲则已经骑上了马，在元随和仪卫簇拥和开道下，一路向前，向着汴京城而去。</br> ……</br> 保慈宫。</br> 赵煦坐在向太后身旁，像个乖宝宝一样，‘学习’着向太后和太皇太后处置军国事务。</br> 一沓沓奏疏被处理，变成一道道命令，送去三省两府。</br> 然后由尚书省、枢密院，下发到天下州郡。</br> 间杂着些人事安排。</br> 当然，大部分事情其实三省有司都已经处置好了。</br> 两宫也是看看，甚至只是翻翻表示知道了。</br> 不然的话，累死她们也不可能两个人就能处理好天下事务。</br> 而历代以来建立的健全制度，也让她们可以放心三省有司的处置——文法健全的制度下，官僚们或许会做错事，但没有人能越过他们的职权，从而得到不该属于他们的权力。</br> 哪怕是宰相也不行！</br> 上上下下的掣肘与制衡，让宰执们只能在规则的范围内做事。</br> 所以大宋没有权臣。</br> 假如有，那一定是皇权下场了。</br> 而这样的权臣，一旦失去了皇帝的支持，瞬间就会被群起围攻。</br> 所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后，感觉到自己得到的支持不如过去的一半，立刻毫不犹豫的辞相。</br> “太皇太后、皇太后、大家……”</br> 张茂则不知何时出现在帷幕前。</br> 太皇太后抬起头，问道：“张都知，何事？”</br> “方才通见司送来文书，言是吕侍读已经入京，并在皇城门下递了入阙求对的帖子……”</br> 两宫闻言，都是欢喜起来。</br> “六哥，吕师保入京了！”向太后欢喜的对赵煦说道。</br> 太皇太后也道：“吕公著入京，甚好！甚好！”</br> “老身这些日子一直在惦记着他呢！”</br> 司马光只是在嘉佑、治平时代，因为立储和濮议让太皇太后感觉良好。</br> 但吕公著就不同了。</br> 寿州吕氏，自吕蒙正开始，就是大宋宫廷的宠儿。</br> 不止是皇帝喜欢这一家人，后宫太后、皇后们也和吕家的命妇们建立了深厚的私人感情。</br> 而吕公著和已故的兄长吕公弼，显然深得乃祖、乃父真传。</br> 论在宫里面的地位和人脉，在韩琦去世后，就已经没有人能比得上。</br> 文彦博也不行！</br> 文彦博能时不时的派人进宫给太皇太后送亳州的板鸡吗？给向太后送河内的驴肉干吗？</br> 吕公著就能！</br> 而且一个月送一次！</br> 这是赵煦亲眼看到的。</br> 每个月的十五或者十六，吕家人送来的地方特产，就通过内臣带到了宫里面。</br> 于是，向太后就和太皇太后商议起来。</br> 还特别给吕公著挑了一个好日子——本月壬午（初十）陛见。</br> 同时还下诏给入京的吕公著，加一个宫祠官的头衔——西太一宫使。</br> 赵煦在旁边乖乖的听着两宫不停夸赞吕公著，一直保持着笑容。</br> 就是有些时候，会看一眼那个在帷幕外的张茂则。</br> “老东西！”赵煦在心中骂道：“将来有汝好看的！”</br> 赵煦知道的，张茂则这个老东西，从熙宁变法以来就一直在宫里面使坏。</br> 他的胆子也大的很！</br> 司马光人称旧党赤帜。</br> 他就自诩‘大内赤帜’！</br> 所以他不仅仅在赵煦的上上辈子，在赵煦生病时，把持着御药院不让太医入宫，直到被程颐揭开了盖子，才不情不愿的派了太医。</br> 甚至早在熙宁时代，这个老东西就不安分。</br> 王安石宣德门下马就是他在幕后主使——起初没有人知道，但元祐时代，他洋洋自得，自己承认了。</br> 不止如此，熙宁时代的旧党元老们，之所以每次都能发声，也是这个老东西在背后串联！</br>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老东西了！</br> 可惜……</br> 赵煦现在动不了他！</br> 因为，这个老东西，是慈圣光献身边的近臣，慈圣光献将之留给太皇太后。</br> 就像赵煦的父皇，把刘惟简留给他一样。</br> 所以，赵煦心里面很清楚。</br> 这个老东西，恐怕在打着让吕公著来调和两宫和司马光关系的打算。</br> 你要问为什么一个内臣，会有这么大胆子？</br> 别的内臣，或许没有。</br> 但张茂则肯定有，不仅仅有，而且他很大。</br> 仁庙晚年，仁庙在宫里面大喊：张茂则谋反。</br> 也没有奈何掉这个老东西！</br> 韩琦、文彦博甚至反过来劝慰这个假惺惺要上吊的老东西。</br> ……</br> 吕公著骑着马，出了皇城。</br> “司马十二如今何处？”他问着身边的吕希哲。</br> 吕希哲闭着嘴巴不说话。</br> 吕公著也懒得理会这个逆子，直接和身边的一个元随吩咐：“去打听一下，司马十二如今在何处落脚？！”</br> “然后，将吾的拜帖，送到司马十二手里……”</br> 吕家世代簪缨，在汴京自有天子所赐甲第！</br> 不仅仅规格在郡王之上，足有前后五百槛！而且是在整个汴京最繁华热闹，同时地价最高的榆林巷！</br> “诺！”那元随接过吕公著递来的拜帖，当即领命而去。</br> 吕公著回头，看向吕希哲，骂道：“逆子，还不快快回家去吩咐下人，置办酒宴？”</br> 吕希哲不情不愿的拱手说道：“谨遵大人之命！”</br> 吕公著哼了一声，又吩咐：“记得替吾去文宽夫、张安道、冯当世府上送拜帖！”</br> “对了，韩子华、韩持国昆仲，也一并请来！”</br> 吕希哲默不作声的点了一下头。</br> 他是王安石的仰慕者，也是新法的支持者。</br> 这些年来跟着乃父到处为官，亲眼看到了新法的成效因而更加支持。</br> 所以，他天天在乃父耳边说新法的好话。</br> 吕公著听了，虽然每次都骂骂咧咧，但显而易见，近年来的语气明显改变了。</br> 只是……</br> 吕希哲也明白，他的父亲始终是反对新法的。</br> 尤其是市易法和保马法、均输法，其他青苗法、免役法、免行法也颇有微词和意见。</br> 哦……</br> 现在已经全部罢废了？</br> 韩绛韩相公也在主持检讨役法？</br> 今天也要请韩相公赴会？</br> 那没事了！</br> 吕希哲高高兴兴的骑着马，向着榆林巷的老宅而去。</br> 吕公著看着逆子，摇了摇头：“汝要是敢学吕嘉问那个畜生，老夫便……便……”</br> 学吕公弼大骂家贼吗？</br> 好像也不合适。</br> 他就两个儿子，长子吕希哲一直在身边服侍他，早晚请安，侍奉孝顺，次子吕希纯则考了进士，在外为官。</br> 所以，他怎么舍得打骂这个一直跟着他的儿子？</br> 更不要说学吕公弼大骂吕嘉问，并将之开除出‘吕氏族谱’。</br> ……</br> 文彦博看着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吕希哲。</br> “晦叔这是打算当和事老了？”他问道。</br> 吕希哲拱手拜道：“不敢……不敢……”</br> “家严只是挂记太师，想和太师叙旧、请教而已！”</br> 文彦博笑了笑，就道：“老夫今夜，一定赴约！”</br> 吕三这个老家伙，他还不知道，长袖善舞，今夜肯定没打什么好主意。</br> 说不定，会拿他当筏子。</br> “老夫都八十岁了……”文彦博叹道：“还要被人利用！”</br> 但，没有办法！</br> 就算不给吕三面子，吕文靖（吕夷简）和吕惠穆（吕公弼）的面子不能不给。</br> 再说了，文彦博很清楚，吕公著这次入京肯定拜相。</br> 只等蔡确的山陵使差遣结束回京后，蔡确就会出知地方。</br> 然后韩绛会顺理成章的继任左相，空出来的右相位置就是吕公著的。</br> 而在元丰改制后，右相才是实际上的首相！</br> 原因？</br> 堂除大权，在中书省！</br> ……</br> 吕希哲出了文彦博府，马不停蹄的到了韩绛府邸。</br> 递了拜帖，然后见到了韩绛。</br> 韩绛对他的态度很热情。</br> “明原这次入京前，去过江宁没有？”</br> 吕希哲立刻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遗憾的说道：“家严不让……”biqubao.com</br> “但有幸得了介甫相公书信……”</br> “哦！”韩绛笑起来，问道：“今夜，晦叔都请了谁？”</br> 吕希哲自然不会隐瞒，一一说了。</br> 韩绛听完就笑道：“甚好！甚好！老夫也正欲与诸位元老故旧一叙呢！”</br> 他入京拜相后，就没有多少机会去和那些元老交流了。</br> 御史们可是盯的很紧的！</br> 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扣上大帽子！</br> 但吕公著请客设宴，却是没有问题。</br> 两宫也好，少主也罢，都不可能也不会怀疑吕家会和人结党。</br> 这是几代人建立起来的信任！</br> 今天睡到下午才起床，好累啊！</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info。m.yetianlian.info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本文链接:https://www.wxc8.com/156_156174/6843233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