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六月戊辰(初六)。</br> 诏:龙图阁直学士兼侍讲范纯仁为兵部侍郎,陕西转运副使范纯粹为龙图阁直学士知庆州。</br> 兄弟两人,同日升迁,一时朝野传为佳话。</br> 但也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在朝中冒起来。</br> “这个司马光!”太皇太后重重的将手里的奏疏,摔在了案台上。</br> “他怎么敢的?”</br> “他怎么敢如此?!”</br> 即使是素来在宫里面以脾气好著称的向太后,也铁青着脸。</br> 弥英阁那个地方,是个什么样子,她可是亲眼看过了。</br> 狭窄、逼仄的宫室,窗子都没有几个。</br> 内部陈设也很破旧!</br> 汴京城里,稍微有些钱的人家的孩子读书,都不会在那个地方!</br> 可这个司马光,却上书说什么‘天子新即位,宜当减损宫室,为天下作则’。</br> 如今他听说了,两宫认为弥英阁破旧不可为天子经筵之殿,所以‘大为不解’!认为一定是有‘奸佞之臣,摇惑两宫’,‘意在阿附’,应该将这个人逐出宫廷!</br> 若只是这样,向太后也还不至于如此生气。</br> 毕竟,文臣士大夫们,啰啰嗦嗦的和宫里面提意见,在大宋是常事,属于政治生态的正常一环。</br> 向太后虽然很不开心,但还不至于生气。</br> 然而,司马光在奏疏中后面写的东西,就真正刺激到了向太后了!</br> 他直接干涉了大内!</br> 司马光表示:天子读书,乃天下大计,经筵之后,宜当留经筵官禁中,随时可候天子垂询。</br> 他还细心的给两宫提出了方案:白天两个,晚上一个,日夜跟随在天子身边。</br> 这还算正常,勉强捏着鼻子还能认可。</br> 可随后,司马光就把手伸向了天子禁中身边的人。</br> 他认为,天子聪俊仁圣,千古罕见,因此不可早近犬马声色之事。</br> 所以,司马光请求,将天子身边的宫女、内臣全部换掉!</br> 最好都换成四十五岁以上,细心、老成、稳重的老人。</br> 除此之外,宫中用度,也当‘质朴为上’,不可有奢靡之物,以免天子圣心‘为物欲所摇动’。</br> 向太后看到这里,没有忍住发飙已经是这些年念经参禅,心性已经足够平和。</br> 但,她再平和,看到司马光其后的言论,也终于爆发了。</br> 司马光居然说,要选‘忠厚内臣十人,侍奉圣躬左右,记录圣躬言行’!</br> 他要做什么?</br> 监视天子吗?</br> 于是,即使向太后也被激怒了!</br>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看向太皇太后,问道:“娘娘,如何回复?”</br> 太皇太后冷着脸,说道:“还要如何回复?”</br> “他司马光这么厉害,不如干脆请到宫里面,亲自教老身和太后如何听政,如何照顾、抚养官家好了!”</br> 向太后听着,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劝道:“娘娘,不至于如此!”</br> 真按照太皇太后的处理办法。</br> 司马光今天晚上就得抹脖子。</br> “即使是看在大行皇帝和官家的面子上,也该有个体面!”</br> 向太后虽然也很生气。</br> 但,她到底知道轻重!</br> 这种事情,皇室是绝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回复的。</br> 司马光可不仅仅是大行皇帝生前亲自点名的‘师保’。</br> 同时还是旧党赤帜在天下士人心中都有着崇高的威望!</br> 所以,是绝不能这么对待的。</br>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不再说话。</br> 她本来就对司马光很有意见了!</br> 只是靠着过去的滤镜,勉强维持着对司马光最后的几分好感。</br> 如今,不止是过去的滤镜,完全碎掉了。</br> 便是仅剩的好感,也彻底被消磨了!</br> 在这位太皇太后眼中,司马光在这个事情上,不仅仅没有给她半点面子。</br> 还是在直接挑战她的权威!</br> 是可忍,孰不可忍!</br> 向太后看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叹息了一声,赶紧给旁边的石得一使了个眼色。</br> 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劝得了太皇太后的也就只有六哥了。</br> ……</br> 赵煦坐在御花园内的一个僻静角落的凉亭中,享受着盛夏的上午阳光。</br> 他选的这个凉亭周围,载着几颗树木,微风吹动树叶,让缕缕阳光落到他身上,如此一来,他就既可以晒到阳光,也不至于要去直面盛夏的烈日。</br> 赵煦知道,适当的晒太阳,是有益健康的。</br> 尤其是他这样的孩子!</br> 微风徐徐吹来,赵煦缓缓的靠在凉亭的石凳上,假寐着、休息着。</br> “大家……”</br>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耳畔传来了石得一低声的呼唤。</br> 赵煦缓缓睁眼,看向恭敬的出现在凉亭外的石得一。</br> 对石得一招了招手,忠诚的守卫在凉亭门口的甲士让开了道路。</br> 石得一趋步到了赵煦面前,问了安。</br> 然后就低声说道:“太后娘娘请大家,马上到保慈宫中……”</br> “哦!”赵煦点点头,问道:“谁惹太母不开心了?”</br> 石得一低声道:“是司马公……”</br> “他上书言及大家更换经筵之事……太皇太后震怒!太后娘娘请大家赶快过去劝一劝……”</br> 赵煦听着毫不意外!</br> 司马光在洛阳修书十五年,十五年间,他一直不断给赵煦的父皇上书。</br> 而且每次都以挑战赵煦父皇的底线为乐。biqubao.com</br> 因为他没有实际官职和权力,又擅长占领道德制高点。</br> 所以,赵煦的父皇也就由他去了。</br> 毕竟,一个在洛阳的老臣,在国事上叽叽歪歪几句,不可能对国政造成任何影响。</br> 恰恰相反,还可以借此得到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br> 于是,司马光的脾气,就在这十五年里,被越养越犟。</br> 同时,因为他一直上书谈论新法的害处,几乎涉及了所有的法令。</br> 所以,那些他说错了的事情,无人关注。</br> 但他说对了,料对了的事情,却会被迅速传遍天下州郡。</br> 这反过来,也加强了司马光对他自身的认知——我说的全都是对的!</br> 所以,赵煦知道,更换经筵殿的事情,司马光只要知道了就一定会跳起来。</br> 因为司马光确信,他是正确的!</br> 也因为,司马光擅长占领道德制高点!</br> 所以,赵煦平静的问道:“说说看,司马公都上书说了些什么?”</br> 石得一赶忙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赵煦说了一遍。</br> 赵煦听完,微笑了一下:“走吧!”</br> 就站了起来,在御龙直门的簇拥下,向着保慈宫而去。</br> 赵煦到保慈宫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br> 他笑着走上前去,和两宫请了安,然后就坐到了太皇太后身边,轻声问道:“是谁惹太母不高兴了?”</br> “孙儿这就命人去将这个家伙起来,狠狠的打他的屁股!”</br> 听着孙子童真的声音,也看着这个孩子满脸认真的模样。</br> 太皇太后忍不住握住赵煦的手,道:“官家啊!以后你亲政了,可千万要记住!”</br> “像那等名气高绝的大臣,要小心使用!”</br> “不然他们就要凌驾到官家头上了!”</br> 赵煦认真的点点头:“孙儿记住了!”</br> 然后他再次问道:“究竟是哪位大臣,惹太母不开心了?”</br> 太皇太后命粱惟简将那封司马光的上书捡起来,然后道:“官家自己看看吧!”</br> “有些老臣,仗着自己名气高,威望高,连官家身边的事情,也敢插手!也要干预!”</br> 赵煦接过奏疏,打开看了一遍。</br> 心中不禁冷笑了一声!</br> 这算什么?</br> 上上辈子,元祐时代,这只能算是个开胃菜。</br> 赵煦记得很清楚,直到他亲政前,偌大的福宁殿连一个有色彩的瓷器都没有。</br> 帷幕用的珠帘,都是最简单的材料!</br> 服侍他身边的人,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宫女。</br> 至于监视?</br> 赵煦连在花园里数蚂蚁,都能被程颐知道。</br> 连程颐这种经筵官中级别最低的人都知道他私下在做什么,其他人可想而知!</br> 整整九年,赵煦毫无个人秘密和隐私可言。</br> 所以,赵煦沉默寡言,所以,赵煦只是静静的看着,朝野上的表演,只在心中将一件件事情牢牢记住。</br> 而那一切,都是现在这位在他面前,暴怒不已的太皇太后批准的。</br> 而如今,同样的人,在同样的事情上,做出了同样的请求,却得到了截然相反的结果。</br> 这让赵煦不禁感叹,人性果然是复杂而微妙的。</br> 将司马光的奏疏看完,赵煦就看着太皇太后,装作很认真的思考的模样,说道:“太母,孙儿虽然没有完全看懂,但也大略知道了一些……”</br> “司马公似乎是在言经筵之事?”</br> “似乎还说了些,宫里的事情?”</br> 向太后趁机问道:“六哥觉得呢?”</br> 赵煦摇摇头:“儿不大好说……”</br> “但儿感觉似乎有些不大对劲!”</br> 赵煦很清楚他如今要扮演的角色。</br> 可以在两宫和外戚的事情上,表现的傻白甜。</br> 但在国事上,他必须表现出让朝野上下都能看到的敏感和果决。</br> 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忠诚于他的人,继续保持忠诚,同时震慑那些乱臣贼子!</br> 人心是个很奇妙的东西。</br> 很多时候,信心就是人心!</br> 作为皇帝,赵煦在他的上上辈子就已经知道,他必须时刻对周围的人,特别是大臣释放一个信号:朕可以掌握一切!</br> 经过在现代的捶打和磨砺以及学习。</br> 如今的赵煦,不仅仅比他的上上辈子更成熟,对人心也有了更多的认知。</br> 学校、办公室,甚至是考古工地,都是他学习的场所和实践的地方!</br> 于是,赵煦不动声色的问着两宫:“可经筵和儿身边的人有什么关系?”</br> 他思虑着,想着,也反思着,说道:“难道儿平日用度很多?很奢靡吗?”</br> “梁都知……”赵煦看向太皇太后身边的大貂铛,问道:“可否派人去查查,我即位以来的用度……”</br> “若真的很多的话,就把那些不必要的都减免掉吧!”</br> 粱惟简楞了一下,看向太皇太后。</br> 太皇太后却在这个时候,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和赵煦道:“官家说的是!”</br> “是该好好查查!”</br> “然后把官家即位以来,在宫中的吃食用度,都公布下去,让都堂宰执,也让天下人都来看看!”</br> “到底是老身在骄纵自己的孙儿,还是有人连天子吃一顿寻常的饭都要管!”</br> 她可是知道的,官家即位前后,在饮食上一直保持着非常俭朴的作风!</br> 一顿饭,四菜三汤,已经是很多了,通常都是三菜一汤,而且都是小份。</br> 大多数时候,官家早膳不过一碗奶、两个包子,一个鸡蛋。</br> 中午、晚上,虽然都有些荤腥,但也不过是汴京城里的中上之家的菜肴罢了。</br> 既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用什么昂贵的香料。</br> 这些,都是官家自己选的,然后让身边的内臣冯景亲自去盯着的。</br> 她这个太母还问过好几次:官家饮食为何如此少?</br> 得到的答案是:官家有旨意,不可奢靡浪费,吃多少,做多少!</br> 这让太皇太后既欣慰,又自豪!</br> 现在,司马光不是说要节俭,要质朴吗?</br> 那就让他看看!</br> 官家到底还要怎样质朴,如何节俭?</br> 饿肚子吗?!</br> ……</br> 粱惟简领命而去,然后就到了御厨,调出了赵煦这几个的饮食用度和菜谱。</br> 然后,这个大貂铛惊呆了!</br> 菜式少也就算了!</br> 大部分菜式基本都没更换。</br> 早餐的牛奶、鸡蛋,雷打不动,区别不过是吃包子还是馒头或者面食。</br> 午餐大多数都有一碗骨汤,至少会有一碟蔬菜。</br> 晚餐差不多,偶尔会加一条鱼,或者要些河虾。</br> 粱惟简看完所有的菜单,他羞愧的低下头去。</br> 他家的几个侄子、外甥吃的比官家要好无数倍!</br> 粱惟简简单的算了一下,官家吃的这些东西,一个月加起来开销怕是连三十贯都要不了!</br> 可粱惟简哪里知道,赵煦的菜单,是他亲自设计的。</br> 兼顾健康和营养,主打一个少油少盐。</br> 因为,赵煦虽然只有八岁。</br> 但已经在为了抵御三十岁后的脑血管疾病侵袭做准备了。</br> 于是,当粱惟简将三月以来的菜单、福宁殿的用度,都查出来,然后送到两宫面前。</br> 不止向太后心疼不已,太皇太后更是爱怜起来!</br> 官家不仅仅吃食上很省!</br> 福宁殿日常用度更省!</br> 福宁殿三月以后得支用,主打一个狂跌!</br> 从开销上看,官家几乎就没支用过除笔墨纸砚外的其他东西!!</br> “下发!立刻下都堂!”太皇太后捧着用度明细,激动起来:“让髃臣们、天下士大夫们都来看看!”</br> “到底是老身要骄纵官家!”</br> “还是有人恶意诽谤君上!”</br> 哪怕向太后,在看到这些白纸黑字的支出后,也是抱着赵煦,不再想给司马光说话了。</br> 真实的数字,足以击碎一切!</br> 天子用度都省到这个地步了!</br> 士大夫大臣,若还是不依不饶,那就休怪她也不给士大夫体面了!</br> 作者君今天打完针依然胃疼,估计得约个胃镜看看了!</br> 等下应该还有一章!</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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