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六月癸未（二十一），集英殿中。</br> 范纯仁持书而读，一篇《尧典》被他念得抑扬顿挫，精彩纷呈。</br> 尧典念完范纯仁便持书而立，恭身问道：“官家，可有要问的？”</br> 赵煦微笑着摇摇头，道：“爱卿讲的极好，朕已对尧舜之事，略有所知矣！”</br> 范纯仁再拜：“臣惶恐，乞官家为臣言《尧典》之论！”</br> 赵煦微笑着，用通俗的话，当殿解释了一遍。</br> 《尚书》是儒家经典里的经典。</br> 也是儒家用来洗脑士大夫、君王的利器。</br> 这开篇的《尧典》，自然就是阐述儒家意识形态的名篇。</br> 一开始就是歌颂帝尧的伟业。</br> 然后吹捧其政绩，最后引出为何要禅让给帝舜的动机、原因和理由。</br> 尽管，这些事情大多数皇帝都不会信。</br> 尤其是掌权越久的帝王，越不会信。</br> 当然不信归不信，架不住士大夫天天念经，哪怕是最专断的帝王，也难免在心里面嘀咕：“会不会是真的呀？”</br> 所以，儒家念经是真的有效的。</br> 大多数皇帝都会不由自主的遵从儒家的意识形态道德观。</br> 有些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会碰上一个真的笃信的帝王。</br> 可惜，这些招数在赵煦面前完全失效。</br> 因为赵煦在现代，看过陶寺考古发掘出来的那些东西。</br> 尧舜禹三代到底发生了什么？</br> 赵煦现在已经清清楚楚。</br> 不过，这一点都不妨碍赵煦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自己真的相信的模样。</br> 因为他清楚，儒家思想是他最好的统治工具！</br> 这也是儒家的阳谋！</br> 皇帝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尊崇。</br> 范纯仁听完赵煦的解释，立刻下拜：“臣惶恐……”</br> 其他几个经筵官，则纷纷道贺：“陛下圣明，实乃天下之幸也！”</br> 赵煦便道：“也是诸位先生讲得好！”</br> “尤其是范先生！”</br> “臣等惶恐！”范纯仁等人连忙再拜。</br> 赵煦和冯景吩咐：“给诸位先生赐茶、慰劳！”</br> 便有着内臣，端来煮好的极品茶汤，赐给诸位经筵官。</br> 今日经筵至此，便算结束。</br> 范纯仁领着群臣再拜谢恩，喝了赵煦赐的茶汤接着就恭送着赵煦离开集英殿。</br> ……</br> 赵煦回了大内，首先到保慈宫给正在批阅奏折的两宫问安。</br> 两宫见到赵煦来了，都放下手头的事情。</br> “官家今日经筵，感觉如何？”太皇太后问道。</br> “回太母，几位先生教的都很好！”赵煦坐到两宫身边，甜甜的说道：“特别是范先生，讲学讲的很好，孙儿也颇受启发……”</br> “这就好！”太皇太后点点头。</br> 两宫瞧着赵煦的模样，心中多少有些失落。</br> 赵煦见着，不动声色的说道：“以后孙儿遇到不懂的，还可以来问太母、母后吗？”</br> 两宫顿时喜笑颜开，纷纷道：“当然可以了！”</br> 她们自然知道，士大夫大臣，想要从她们手里夺走官家（六哥）的教育权。</br> 可官家主动来问她们，大臣们就管不着了！</br> ……</br> 已是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炙烤着汴京城外的土地。</br> 官道上的行人稀稀疏疏。</br> 大部分人都选择，在道路两旁栽种的树木下行走。</br> 一辆囚车，在军士的押送下，缓缓走到一处荫凉的树荫下。</br> 这里有着一排茶铺。</br> 茶铺之中，许多赶路的商贾和行人，都在喝茶。</br> 见到这些押送犯人的军士，尤其是看到了领头押送的居然还是一位穿着獬豸服的御史的时候。</br> 好多人立刻忙不迭的结了账，赶紧继续上路。</br> 他们可惹不起！</br> 但在一个茶铺门口，两个穿着士大夫常服的中年男子，却不慌不忙的，继续喝着茶水，补充着水分。</br> 军士们却是规规矩矩，进了茶铺，也不敢喧哗，只是掏出铜钱和店家说道：“上茶！”</br> 那两个士人看到这个情况，眼中诧异了一下，其中一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那位留在树荫下的御史模样。</br> 然后他似乎认出了对方，远远的招起手来：“可是伯修？”</br> 那御史闻言，立刻看过来，看到士人的样子，揉了揉眼睛，连忙过来行礼：“下官见过吕龙学！”</br> 他惊讶的看了看这士人身边，没有元随，也没有仆人！</br> 只有一个和他同桌而坐，虽然穿着士大夫袍服，但是皮肤黝黑、粗糙，身材健壮的如同武将一样的男子。</br> 被叫吕龙学的士人，微笑着说道：“某给伯修引荐一下……”</br> “这一位，乃是某之同门，京兆游师雄游景叔，方从环庆路经略司判官任满，正欲回京待阙，不意与某道左相逢，可谓他乡遇故知……”</br> 游师雄起身，恭身一礼。</br> 这御史连忙还礼。</br> 然后那吕龙学就和游师雄介绍起来：“景叔，这一位便是宇文昌龄了，昌龄表字伯修……”</br> “如今应该是当朝的监察御史……”</br> 吕龙学看向那囚车之中，被枷锁押着的犯人，问道：“伯修押解的就是那罪将张之谏？”</br> “正是！”宇文昌龄点点头：“此罪将正要押回大理寺受审！”</br> 说着，宇文昌龄就对吕龙学、游师雄拱手再拜：“某为御史，职务在身，实在不好与龙学叙旧、景叔交谈，待得来日休沐再来拜谒二君！”</br> 吕龙学点点头，拱手还礼：“伯修请！”</br> 游师雄也拱手说道：“来日必登门拜访伯修！”</br> 三人就这样告别。</br> 那些军士喝完茶，也规规矩矩的丢下铜钱，结了账离去。</br> 游师雄见着，赞道：“不意御史台中，竟也有擅长治军之人？”</br> 吕龙学点头：“自然，伯修少尝读兵法，曾有意投笔从戎……”</br> 游师雄听着眼睛亮了起来，道：“来日却是要好生结识一番才行！”</br> 他最喜欢和这种爱带兵的人交朋友了。</br> 吕龙学见着游师雄的样子，就笑起来：“景叔还是如当年一样，不改初心啊！”</br> 游师雄点点头：“先师当年讲学，尝以西贼为耻，生平之志就在攻灭西贼，安我陕西百姓！”</br> “身为弟子，某岂能不遵而从之？！”</br> 说着，他就看向吕龙学，问道：“微仲呢？微仲可还记得，当年横渠门下讲学之时，先师敦促的教诲？”</br> 吕龙学听着，沉默片刻后，道：“恩师教诲，某岂敢忘记？”</br> “但事有轻重缓急……”</br> 吕龙学，自然就是新晋的龙图阁学士吕大防。</br> “呵！”游师雄笑了一声：“微仲记得的，恐怕不止是先师教诲，还有两位程先生的教导吧！”</br> 吕大防沉默不语。</br> 游师雄道：“微仲难道没有听说过吗？”</br> “少主，知道先师的横渠四句！”</br> “更曾在两宫之前推崇备至！”</br> “我横渠一门，振兴有望！”</br> 自古以来，一门学说，只要得到皇权的认可，就一定可以兴盛！</br> 何况横渠之学，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实乃君子之学，正人之学！</br> 在游师雄眼中，横渠之学，足可与二程、邵雍之学争锋。</br> 便是王安石的新学，若有皇权加持，也未尝不能碰一碰。</br> 奈何，自横渠先师亡故。</br> 横渠一门，就已经如同一盘散沙一样。</br> 甚至还有人，明着看着是先师的弟子、传人。</br> 背地里却在给先师的行状上大肆吹捧二程，将先师的地位居于二程之下！</br> 说什么‘尽弃异学而从之’，搞得横渠先生是二程门人一样！</br> 而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位吕大防的亲弟弟吕大临！</br> 事后，吕大临虽然拼命解释，自己本意并非贬低横渠学问。</br> 可谁信呢？</br> 至少，游师雄不信！</br> 可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能远走沿边。</br> 这些年来他在熙河路、秦凤路、环庆路等地辗转为官。</br> 靠着不断积累功劳，不断增长见识。</br> 如今，终于成为了朝官！获准可以和环庆路边帅赵卨回京。</br> 正是在回京的路上，他听说了，少主推崇他的恩师的传说。</br> 于是，游师雄直接脱离了大部队，单人独骑，一夜狂奔一百五十里，终于在中午时分抵达汴京外围。</br> 也在这里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吕大防。</br> 吕大防看着游师雄的模样，也只能叹息一声，谢道：“景叔还是未能看破当年之事吗？”</br> 有些事情吕大防真的不好说。</br> 毕竟，昔年先生病逝，在身边的人，就他的弟弟吕大临和其他几个同门，大部分人都在外。</br> 吕大临是受了先生遗命，撰写其行状的。</br> 虽然用词可能没有和人商量，但其中关键的话，却是先生临终嘱托的。</br> 奈何，游师雄等人不信！</br> 而，吕大临也无法解释。</br> 难道直接告诉世人——先生之意，乃在于横渠与理学融合，共抗王安石新学？</br> 不能这么说的。</br> 只能让时间来抚平一切。</br> 吕大防想着这些，就对游师雄道：“景叔啊，某知道景叔的想法……”</br> “如今少主确实是推崇先师……”</br> “可少主同样推崇两位程公……前些时日明道先生去世，少主亲诏辍经筵以致哀……”</br> 游师雄摇摇头，他看着吕大防，沉声道：“微仲，吾这一生，必以振兴横渠一门，光大先生之学为己任！”</br> “无论如何！”</br> “吾都要做到！”</br>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br> 他用了十几年时间，独自一人，从选人爬到了朝官。</br> 他也可以再用十几年时间，从朝官攀登到宰执。</br> 然后，他就可以在御前向天子推荐先师之学！</br> 横渠一门，是气学！</br> 不是二程的理学！</br> 他会亲口告诉天下人的！</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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