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八年六月已丑（27）。</br> 应吕公著推荐，龙图阁学士知成都府吕大防为兵部侍郎兼侍讲，起居郎范百禄为集英殿侍讲，秘书省正字范祖禹、知绩溪县事苏辙并为集英殿说书。</br> 吏部郎中刘挚为左司谏，提点京西刑狱公事彭汝砺为殿中侍御史、颍昌府签书判官王觌为监察御史。</br> 一下子朝堂上就多了七个旧党干将！</br> 特别是刘挚、王觌进入御史台，加上已经在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王岩叟。</br> 旧党开始对原本铁板一块的御史台，发起侵蚀。</br> 然而，御史台中的新党大臣，却还在互咬。</br> 蹇序辰自爆后，其他不满黄履作风的人，也都在加紧进攻黄履！</br> 这是御史台的传统了。</br> 乌鸦们可不仅仅咬外人很凶，咬起自己人来，也绝不留情！</br> 黄履在围攻中，渐渐有些难以招架。</br> 然而，哪怕是都堂上的章惇，也对黄履的遭遇，冷眼旁观，甚至毫不关心。</br> 因为章惇现在的精力都放在了学士院里！</br> “这个邓温伯……”章惇舔了舔嘴唇：“肯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br> 他在学士院门下，刚刚吃了闭门羹。</br> 把守学士院的禁军，不让他进去。</br> 他想进去必须有两宫或者天子诏书。</br> 可学士院并没有锁厅！</br> 这太奇怪了！</br> 但章惇可以确定，邓润甫这样做，肯定有授权，不是两宫就是天子！</br> 而两宫是可以直接排除的。</br> 因为今天早上听政的时候，两宫并没和朝臣交代任何学士院的事情。</br> 所以，只能是天子的授意！</br> 那么，天子到底要邓润甫做什么事情？</br> “我得想个办法，搞清楚才行！”</br> “去找曾子宣？”</br> 章惇想了想，否了这个想法。</br> 因为曾布现在在都亭驿，充任馆伴使。</br> 而恰好曾布出任馆伴使的时候，天子给邓润甫安排了事情。</br> 这让章惇有一种天子是故意支开曾布后，才给邓润甫安排工作的错觉。</br> “明日，都堂集议，邓温伯怎么着都得来一趟了吧！”章惇想着。</br> 明天，是对大行皇帝谥号和哀册文字进行最后审核的日子。</br> 之后就要定下来了，上呈两宫和天子御览、批复，若没有问题就会下礼部。</br> 礼部会选一个良辰吉日，由宰相亲率在京文武重臣，前往南郊举行祭天大典，然后向上苍占卜。</br> 得到上苍的同意后大行皇帝的谥号、宝册就是天降、天授了。</br> 这是真庙之后，历代的玩法。</br> 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br> 用来糊弄百姓的障眼法。</br> 这也是为何，在今天的大宋，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完全破产的原因所在。</br> 大家都已经亲自参与了表演。</br> 什么天意，什么天命，都和戏法一样被士大夫们看穿了！</br> ……</br> 隔日，庚寅（28）。</br> 赵煦早早起来，到了坤宁殿中。</br> 向太后似乎比他起的更早，赵煦到的时候，她罕见的跪在了坤宁殿内寝的佛龛前，念着经文。</br> 看到赵煦到来，向太后才抹了把泪，露出笑脸：“六哥来了！”</br> “母后怎在哭？”赵煦问道。</br> 向太后悠悠一叹：“今日群臣上谥，也不知大行皇帝会有一个怎样的谥号……母后心里慌……”</br> “只能和菩萨祷告，希望上苍保佑，大行皇帝能得一个美谥！”</br> 赵煦道：“一定会的！”</br> 虽然，谥号在礼法上，一直就是臣议君、子议父。</br> 可是大臣也不是傻子！</br> 没有大臣敢随便给皇帝一个恶谥，甚至连中性的谥号也没有人敢上！</br> 一般都是褒义！</br> 像两汉那样，敢给皇帝以恒、灵为谥的人，现在已经绝种了！</br> 况且，赵煦已经知道答案了。</br> 在他的上上辈子，他的父皇就被群臣共议以‘乃圣乃神，乃文乃武’尊为神宗皇帝，谥号：英文烈武圣孝皇帝！</br> 其实，本来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圣宗！</br> 奈何，这个庙号辽国已经用了。</br> 所以，就只能创造一个‘神’字来褒扬。</br> 这不是贬义，而是极高的赞誉和推崇！</br> 至于为何后来产生了贬义？</br> 只能说，成王败寇，也只能怪赵煦自己的寿数太短！</br> 这一世，赵煦知道，他必须一统四海！</br> 只有这样，才能报答父皇，才能使千百年后的后人，谈及他的父皇，推崇备至，而不是毁誉参半！</br> 这是最高的孝道！</br> 心中想着这些，赵煦就上前，握着向太后的手，道：“母后安心便是了！”</br> “父皇必可得美谥！”</br> 向太后听着赵煦的安慰，顿时笑起来：“想不到，母后居然还得六哥来宽慰！”</br> 她轻轻搂住这个孩子，深感欣慰，也对她的丈夫感激不已！</br> 大行皇帝给她留了一个这么孝顺的儿子！</br> 她已经知足了！</br> 于是，便带着赵煦，前往保慈宫。</br> 她们将在保慈宫等待来自都堂的上奏。</br> ……</br> 都堂之中。</br> 群臣的集议，渐渐进入了最后定稿的时候。</br> 翰林学士邓润甫，在韩绛和吕公著的授意下，开始提笔。</br> 在京待制、六部尚书、正任武臣、宗室节度、郡王、亲王，全都在令厅中临襟正坐。</br> 韩绛拿着群臣反复商定、斟酌之后的文字，慢慢说着：“臣闻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澹然无极而不可强名者，天也；感而后动，迫而后应，化育万物而不可为象者，帝也！”</br> 邓润甫落笔生花，一个个端正的楷书，在黄纸上落下，跟着韩绛的朗读，一字一字的写着。</br> 令厅上，只有韩绛的声音和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动静。</br> “夫人君之德，得天如此，则可以配神明，享天地，小大精粗，无乎不在，尚何俟乎外之文哉!”</br> 毛笔在纸上游走，群臣都已经起立，并持芴而拜。</br> “然为之臣子者，必列大功，纪大行，继韶夏，崇号谥，刻之玉册，藏之金匮，历之春秋，垂之后世……”</br> 随着韩绛的缓缓朗读。</br> 群臣商定后，定稿的大行皇帝议谥之书，也渐渐的为所有在场大臣所知。</br> 长长的议谥书，洋洋洒洒，数千字之多。</br> 韩绛念着，不敢停顿，也不敢收声，只能保持相同的语速和腔调，恭敬的念着。</br> 足足念了差不多半个时辰。</br> 这一篇议谥之书，才终于渐渐到了尾声。</br> “粤庙号之建久矣，其间圣贤之君作，而应天下之治多矣，然未有以神为号者……《书》载益称尧之德，曰：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盖圣、神所以立道，武、文所以立事也。大行皇帝谥号，宜天赐之曰英文烈武圣孝皇帝，庙曰神宗！”</br> 韩绛念完，群臣匍匐在地，恭敬的三拜：“伏唯我皇宋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虞主千秋常盛，永为神灵，佑我社稷，庇我江山！”</br> 邓润甫握着笔，也将最后一个字，恭恭敬敬的写上。</br> 然后也跪到一旁：“皇宋神宗英文烈武圣孝皇帝，虞主千秋昌盛，永为神灵，佑我社稷，庇我江山！”</br> 韩绛则恭恭敬敬上前，检视了邓润甫的文字。</br> 然后，请了元老、宰执、宗室亲王也来检查。</br> 群臣确认，文字和韩绛所念无误。</br> 于是，以韩绛为首，各自上前签押。</br> 接着，群臣就恭恭敬敬的，推选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右相韩绛为呈递大行皇帝谥号庙号宝册使，并全体恭敬的护送两位重臣，进入大内，上禀两宫、天子。</br> ……</br> 保慈宫中，赵煦坐在两宫中间，等待着来自都堂的消息。</br> 那位太皇太后的养女文氏则安静的侍立在赵煦身后。</br> 看上去很懂事，也很安静、乖巧。</br> 赵煦没说什么，只是陪着两宫，静静等待，终于，粱惟简来报：群臣恭推平章军国重事、太师文彦博；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康国公韩绛为大行皇帝谥号、庙号宝册使，乞入宫敬呈大行皇帝庙号、谥号。</br> 两宫诏可。</br> 帷幕升起，赵煦从中走出去，坐到早就准备好的御座上。</br> 安排好的御前骨朵直们，持着骨朵而入，站在殿中两侧。</br> 赵煦对着帘内，说道：“十三娘可站朕身侧！”</br> “让太师可以看到汝！”</br> 两宫听着，也都点点头。</br> 文彦博是太师、平章军国重事，这个体面是得给他！</br> 文氏见了，连忙给两宫盈盈一礼，然后规规矩矩的走出帷幕，在脸上戴上一重面纱，站到赵煦御座之后。</br> 她看上去有些激动、兴奋。</br> 这很正常！</br> 她才多大？就被允许出现在这样庄严郑重的场合，还被允许伴在君侧！</br> 皇恩浩荡，她没有高兴的失态，已经不错了。</br> ……</br> 文彦博、韩绛，在群臣簇拥下，恭恭敬敬的到了保慈宫中。</br> 然后，文彦博抬头，看到了他的孙女，侍立在君后。</br> 他的老脸，露出无比宽慰的笑容来。</br> 他深感，自己这一步棋是走对了！</br> 韩绛在旁边看着，心中笑了一声，两位老臣便恭敬的捧着手中的册文，来到君前，拜道：“臣等奉诏，恭议大行皇帝谥号、庙号……”</br> “今已得天之授，敬献大行皇帝谥号、庙号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之前！”</br> 赵煦没有说话，帷幕内的太皇太后道：“有劳诸位爱卿！”</br> 便命人将宝册恭敬的接来，送入帷幕。</br> 太皇太后和向太后认真的看了一遍，然后对视一眼，都感觉不错。</br> 便命人送到了赵煦手中。</br> 赵煦恭敬的跪接宝册，然后放在案前，认真的看了一遍。</br> 与他上上辈子的用词、选典一模一样。</br> 庙号、谥号，自也是相同。</br> 于是，他轻轻颔首：“可！”</br> 群臣集体匍匐，拜道：“臣等恭从天意！”</br> 赵煦起身，恭捧宝册，回到帷幕。</br> 顺便给文氏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紧紧跟上。</br> 文彦博在殿中，用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越发的开心。</br> 他感觉，文家怎么着也可以出一个贵妃！</br> 若是十三娘争气，可以生下皇长子！</br> 说不定直接就是皇后！</br> 如此，文氏可以再富贵五十年！甚至一百年！</br> ……</br> 一个时辰后，群臣从内东门下走出。</br> 章惇的眼睛，看向邓润甫所在的方向，然后不动声色的靠过去。</br> “温伯……”章惇低声说道：“可愿至都堂一叙？”</br> 邓润甫回头看着章惇，坚定的摇头，拱手谢道：“省佐，下官学士院之中还有要事！实在抽不出时间！”</br> 章惇笑了笑，道：“温伯可否请某至学士院中一游？”</br> 邓润甫立刻警惕起来，看着章惇的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他低声道：“皇命在身，还请省佐见谅！”</br> 章惇懂了，果然是天子吩咐了邓润甫，给了邓润甫一个差事。</br> 而且，恐怕是特别选的，曾子宣不在学士院的时候。</br> 章惇顿觉有趣！</br> 注：神宗是美谥，和圣宗一样的地位！</br> 只是因为北宋灭亡，南宋完颜构君臣把锅都扣给了王安石变法，他们觉得只要不变法，不开边，不搞事，就没有后来的海上之盟，也不会破坏宋辽盟邦，自然就不会有灭国之事。</br> 加上后来明神宗的事情，神宗才变成了一种明褒暗贬的谥号。</br> 但在北宋的现在，这是不折不扣的美谥！</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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