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接过了弹章。</br> 一人一本,先看起来。</br> 赵煦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临摹字帖。</br> 一刻钟后,两宫都放下了她们各自手中的弹章。</br> 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看了看赵煦。</br> 发现赵煦正全神贯注的临摹着字帖,于是都欣慰的笑了一声。</br> “昔年董仲舒治学,三年不窥园!官家也几有董仲舒治学之风矣!”</br> 这是太皇太后最欣赏这个孙儿的地方了。</br> 定力很好!</br> 几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的稳重!</br> 向太后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和太皇太后道:“御史们所言之事,娘娘觉得如何?”</br> 太皇太后捏着手中的刘挚奏疏,想了想,说道:“左司谏所言甚为有理!”</br> 向太后跟着点头。</br> 刘挚弹劾的黄履,让两宫都深以为然!</br> 确实!</br> 黄履在过去三个月里,从未弹劾过宰执大臣。</br> 最多象征性的说一下或者跟风弹劾一下。</br> 主动弹劾或者监督宰执的事情,他是一个也没做啊!</br> 再让他留在御史台,确实不合适了!</br> 御史台必须监督宰执!</br> 怎么可以和都堂宰执你好我好呢?</br> 不过,两宫都缺乏怎么让一位御史中丞主动服软、请辞出知的经验。</br> 所以这个事情有些难办。</br> 此外,刘挚和王觌,都在谈论官家(六哥)在福宁殿里读王安石《字说》的事情。</br> 特别是王觌,一口气将几乎所有经筵官一网打尽!</br> 除了吕希哲、苏辙外,剩下的人,每个人都被他指斥了一遍。</br> 该如何和官家(六哥)说呢?</br> 虽然这几天,两宫都在慢慢的和官家(六哥)说那些士大夫之中流传的有关《字说》的笑话。</br> 但,官家(六哥)的态度,却是总是微笑。</br> 最多说一句:“知道了!”</br> 没有人知晓,他真实的想法。</br> 两宫也不愿,刺激他。</br> 毕竟,吕公著和文彦博,都上表说过,此事当缓不当急。</br> 急的话,就可能适得其反!</br> 思虑良久,向太后最终决定试一试,便拿着刘挚的那封弹章,对赵煦道:“六哥,这里有一封御史弹章,且看看吧!”</br> “哦!”赵煦微笑着,接过了向太后递来的弹章。</br> 然后,仔细的看了一遍。</br> 刘挚的文采,自然是没得说,哪怕骂人也骂的很文雅。</br> 毕竟,这可是司马光死后,朔党的带头大哥!</br> 在元祐时代的旧党大分裂中,率领朔党笑到了最后!</br> 洛党和蜀党,都被他和他的党羽们,扣上了无数帽子,一个个灰溜溜的被逐出了汴京。</br> 而刘挚最后,也是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了宰相!</br> 不过,赵煦亲政,就送给他一套剥麻套餐。</br> 最后,这位元祐时代的宰相,朔党领袖被贬死在新州(广东新兴)。</br> 算是替蔡确报了一箭之仇!</br> 而赵煦对刘挚的感观,三辈子都没有改变过——非常恶劣!</br> 因为他既不像吕大防,能做事,会来事。</br> 也不像范纯仁,纯粹是给别人背锅,甚至是被人逼着做出了很多不符合他本心的选择。</br> 这个刘挚则从头到尾,都在想尽办法的沽名钓誉。</br> 别人说东,他就想往西。</br> 你觉得青苗法还可以,他那边一蹦三尺高。</br> 你说要恢复免役法,刘挚立刻怒不可遏的找上门来,问伱还有没有良心!</br> 但你要说他是个坏人嘛。</br> 又不大像!</br> 刘挚这个人为官,还算清廉,对自己的私德要求,虽然不如司马光、吕公著、范纯仁、吕大防、章惇等人。</br> 但他确实是没怎么贪污最多也就是,利用职权给亲朋谋取了不少肥厚的差遣。</br> 但这在大宋是很正常的事情。</br> 除了章惇之外,历代宰执,谁没有给自己的亲朋好友谋求过福利?</br> 哪怕是王安石,也曾为他的儿子王雱的仕途铺路许久!</br> 那里像章惇,自己的几个儿子,哪怕考了进士的,也不肯给其选个好差遣。</br> 反而拼命打压,不给他们升官!</br> 赵煦放下手里的弹章,对向太后笑着道:“母后,这个大臣的文采不错!”</br> 向太后笑着道:“这个刘挚,可是嘉佑年间的进士!”</br> 赵煦哦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br> 向太后忍不住问道:“六哥除了觉得文采好之外,还有没有想法?”</br> 赵煦摇摇头,道:“儿拿不准!”</br> “拿不准?”</br> 赵煦点点头,指着弹章的文字,和向太后说道:“母后,儿觉得,这个大臣似乎说的有些道理!”</br> “祖宗们既然定下了条贯,让御史台监督宰执大臣……”</br> “定是用意深远的谋国之策!”</br> “现在,御史台都不监督、弹劾宰执了,岂不是相当于自断一臂?”</br> “父皇在时,就一直教诲儿:大小相制,异论相搅,祖宗深思熟虑之政,绝不可弃之不用,不然社稷便有倒悬之危!”</br> 这已经是赵煦第N次,提起了‘父皇教诲儿:大小相制,异论相搅,乃祖宗制度!’。</br> 这既是赵煦在表明心迹——我是崇尚祖宗之法的。</br> 同时也是在潜移默化的对两宫植入这个概念。</br> 以此来防止,两宫如同他上上辈子般,听信了某些人的一面之辞,结果把朝堂搞成了某些家伙的一言堂。</br> 两宫听着,都是点头。</br> 特别是向太后,摸着赵煦的头,说道:“六哥所言甚是!”</br> “娘娘觉得呢?”</br> 太皇太后道:“官家所言,老身以为甚好!”</br> “御史台就该监督宰执大臣,不可叫人一手遮天!”</br> 由此,达成了统一意见。</br> 赵煦却在这个时候,忽然问道:“母后,儿对这个大臣弹章后面所言之事,有些费解……”</br> “缘何他会说,儿在宫中看《字说》,便是不对?还说御史台不能匡正,也是大罪!”</br> “难道《字说》有问题?”赵煦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就摇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br> “父皇在福宁殿中,留下的《字说》足有好几本!而且,好多书上面,皆有父皇的御笔亲批和注解!”</br> “父皇圣德,岂会看一本有问题的书,还对其注解、赞赏?!”</br> 两宫听着,面面相觑。</br> 这个事情棘手就棘手在这里了!</br> 大行皇帝,在熙宁时代对王安石,既视为知己,也视作老师一样。</br> 所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的制词之中,就有一句:遂周岁历殊拂师瞻!</br> 这几乎是公开的说,以师傅视之了!</br> 元丰时代,虽然王安石已经不在汴京,隐居江宁,但,任何人只要在君前攻讦/诋毁王安石,依然很容易引发雷霆之怒!</br> 所以,这个事情真的很难和官家(六哥)讲清楚!</br> 两宫都已经问过大臣了。</br> 文彦博、张方平、孙固,都先后上书,谈论了这个事情。</br> 元老大臣,一致认为——主上年少,虽天性纯圣,然不可贸然言王安石之事!</br> 原因很简单。</br> 他太聪明了!</br> 现在,贸然对王安石攻讦的话,万一官家自己一个人去琢磨,琢磨出点什么东西来。</br> 一旦不幸,让他觉得王安石有道理。</br> 那么将来,必有灾祸!</br> 所以,不可轻举妄动,最好,等官家再大一些,再尝试慢慢的和他说这其中的利弊。</br> 简单来说,就是拖,拖到官家长大,有了足够的心智,可以真正分辨善恶利弊。</br> 再与他说王安石的事情。</br> 在这个过程中,一定要先教官家行正道,读君子圣人之书。</br> 陶冶他的情操,培养他对君子之道的热爱。</br> 其实就是,先让官家变成大家都希望的形状,再来慢慢与他解释王安石的所作所为,说清楚王安石为什么是错误的。</br> 两宫看完元老的议论,也都深以为然!</br> 所以,这些日子都只是悄悄的绕着圈子,和官家(六哥)说字说的一些错缪。</br> 根本不敢去触碰,那个名曰王安石的不可名状的禁忌!</br> 如今,两宫却被迫面对这个禁忌。</br> 两宫都深感头疼!</br> 向太后思虑了一会后,勉强笑着说道:“六哥,此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也难以说清楚……”</br> “不如等文太师入宫时,六哥再去亲自请教……”</br> “哦!”赵煦懂事的点点头。</br> 可两宫都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些好奇,一些疑问,以及一些审视的神色。</br> 于是,再也不敢让赵煦去看其他两封弹章,特别是王觌的弹章了。</br> ……</br> 等赵煦回了福宁殿,两宫便在延和殿便殿中召见了吕公著,同时还传召了李常这样的先帝潜邸大臣。</br> 在延和殿中,商议了很久。</br> 最后拿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br> 王觌的弹章留中,冷处理,希望王觌自己懂事、明白。</br> 同时对刘挚的弹章,下都堂讨论。</br> 希望可以借此,分散朝野的注意力,不叫官家自己读《字说》的事情,在朝野内外造成太大影响。</br> 既避免激怒正人君子们,也避免让新党大臣们看到希望!</br> 至于剩下的事情,便只能请经筵官们,想办法让官家将精力放到读书上。</br> 所以,吕公著建议,立刻将程颐招入京城!</br> 以这位鸿儒渊博的学问、高尚的品德,来感染官家。</br> 让官家暂时远离王安石!</br> ……</br> 学士院内。</br> 邓润甫的眼底已经布满了血丝。</br> 但他的神色,却无比兴奋。</br> 官家托付给他的事情,现在总算有了些许微末的成果!</br> 他认真的将这些日子来,日夜不休,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带着整个学士院上下,终于努力做出来的成果,仔细的装好。</br> 然后,他带上这些宝贝,在内东门下递了请求陛见的帖子!</br> 旋即,他获准在崇政殿陛见。</br> 等到邓润甫再次走出大内的时候,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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