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履的请郡,自然是不会批准的。</br> 但,来自御史台的弹劾,也不会停止。</br> 于是隔日,黄履继续上表请郡,言辞更加谦卑。</br> 然后继续被挽留,两宫在诏书里,说了黄履不少好话。</br> 然而,越是如此,来自御史台的围攻就更加猛烈!</br> 终于,七月已亥(初七)日,黄履第三次上表请郡的时候,他的请求被批准。</br> 龙图阁直学士、中大夫、御史中丞黄履罢知越州。</br> 随着黄履被罢,黄降被贬,蹇序辰自爆,自熙宁八年以来,一直为新党把持的御史台,在今天终于出现了裂痕。</br> 旧党色彩的大臣,开始在御史台占据优势。</br> 而且下一任御史中丞,也很有可能将从旧党大臣中产生。</br> 天下君子正人,弹冠相庆。</br> 据说,在陈州的司马光,知道了这个事情都开心的在晚上加了一道菜。</br> 然而,旧党群臣没有高兴太久。</br> 七月庚子(初八),从大名府传来消息。</br> 元老、持节汝武军节度使、检校太尉、北京大名府留守王拱辰重病!</br> 其子请求到西京洛阳医治,两宫担心他在路上嘎了。</br> 所以没有批准,但循例遣太医问诊,并赐给御药。</br> 王拱辰病重,一下子就勾起了汴京城很多人的回忆。</br> 好多庆历新政的旧事,因此被人重新回忆起来。</br> 赵煦则假装不知道这个事情,没有任何表示。</br> 私底下,赵煦甚至让冯景在这天晚上多加了一道菜来庆祝!</br> 对赵煦而言,王拱辰这个老东西,和王珪一样属于好死!</br> 因为这个老东西,曾经的所作所为,一直让赵煦不齿。</br> 甚至就连旧党,也有很多人不齿!</br> 当年庆历新政,这个老东西,先想方设法的贬斥范仲淹的好友滕子京。</br> 贬了人家还不过瘾,居然要挟起仁庙来。</br> 一定要痛贬滕子京,否则,他老人家就闭门不出。</br> 其后,抓住杜衍女婿苏舜钦的小错,以点带面,将整个新政集团一网打尽。</br> 熙宁变法,他依旧是冲锋在前的反变法派。</br> 同时也是洛阳耆英会的九位创始元老之一,他自己还在大名府组了个同年会。</br> 以上种种,足以证明这个老东西,属于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br> 他反对一切变革,反对所有变动。</br> 原因?</br> 他原籍开封府,还是开封府的状元!</br> 本身就是开封形势户和权贵们的利益代言人!</br> 看看他在汴京城里的豪宅就知道了,盈槛三百,里外六重!</br> 这可不是天子赐宅,而是他自己花钱买的民居、土地并扩建而来。</br> 在汴京城,这样的一栋豪宅,没有个百万贯,想都不要想。</br> 这还仅仅是买地买宅的钱,府邸修建不在其中。</br> 问题来了,王拱辰的钱哪里来的?</br> 所以,赵煦要能看他顺眼就奇怪了。</br> ……</br> 就在王拱辰重病的消息,传到汴京城的时候。</br> 程颐终于进入了汴京城。</br> 程颐入京前,先改道到了陈州,拜访了司马光。</br> 与司马光秉烛夜谈,听司马光说了很多那位少主的事迹。</br> 在司马光口中,程颐得知,那位少主的气度和仪态‘几有祖宗法度’,其聪俊更是‘俨然当代成王,实有圣主之智’。</br> 于是,程颐更加忐忑。</br> 他回想着亡兄临终的叮嘱,摩挲着程颢临终交托给他的《识仁》一书,于是,竟有几分战战兢兢的感受。</br> 于是,程颐决定,先去文彦博府上拜访,然后再去张方平、孙固、韩绛、吕公著等人府邸。</br> 可惜,程颐到了文府递了拜帖,却并没有得到文彦博的接见。</br> 只有文彦博的儿子文宗道出来,和他寒暄了一阵,然后就告诉他——家严抱病,不便见客。</br> 程颐不明所以,只能拜辞出来。</br> 等他到了张方平府上,才真正知道原因。</br> “文宽夫这个老匹夫,把一个孙女送到宫里面了!”</br> “他这是打着让文家之女当皇后的想法!”</br> 程颐听完,心里面大吃一惊:“文太师,居然送孙女入宫?!这想让文家变成外戚啊!”</br> 外戚和士大夫之间,可是有壁的。</br> 外戚只能富贵,最多给天子充当打手。</br> 而国家大政,却一个字也不能议论。</br> 不然,就会被士大夫暴打!</br> 彼此的政治地位,更是完全不对等!</br> 外戚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御史言官和朝野内外的压力,足以让人郁郁。</br> 宰执重臣呢?</br> 就算做错了,了不起也不过是去地方转一圈。</br> 熙宁以来,君子正人被贬了那么多,最后还不是一个个都成了元老重臣了吗?</br> 换个外戚,做错了事情试试看?!</br> 高遵裕丧师灵州就被一撸到底,最近中风了才得恩旨起复来冲喜。</br> 而韩绛当年攻略罗芜城,捅出那么大的篓子,也照样可以在十多年后拜相。</br> 张方平一看程颐发呆的样子,就知道程颐在想什么?</br> 顿时就调侃起来:“正叔是不是在想文宽夫为何如此?”</br> 程颐下意识的点点头。</br> 张方平大笑道:“还不是子孙不争气,却又想着维持他文家的富贵!”</br> “当年向文简之父,见诸子庸碌,忧心将来,于是在母丧之时,悄悄的瞒着他人,将其母葬在一块方士说:绵绵之岗,势如奔羊,稍前其穴,后妃之祥的百姓菜地里!”</br> “以老夫之见,文宽夫如今也就是没了老母,不然搞不好,也会有样学样!”</br> 程颐听着,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br> 这桩公案,他也听说过。</br> 据说当年,向家人不止是悄悄葬母,还是趁夜无人做的事情。</br> 结果,那个百姓天亮到自家菜地一看——呦呵!</br> 多了个坟头,怎么回事?</br> 他自然不干,和向家闹腾起来,官司打到了开封府。</br> 这案子最终还是时任的开封府府尹晋王后来的太宗皇帝断的——令向家十倍给菜农地价补偿,且绝不许向家人在坟茔之外的地方,坏人家的菜地。</br> 毕竟,人家埋都埋了,难道还能挖出来吗?</br> 这不是逼着人家做不孝的事情吗?</br> 据说,向文简就是在其祖母下葬后的次年出生的。</br> 如今,那个向氏祖坟周围的所有土地,都已经被向家买下来了。</br> 向家甚至在其祖坟附近,建了寺庙,供奉菩萨,延请高僧日夜念经祈福。</br> 此事,汴京城里如今可谓人尽皆知——向家真的出了个皇后!</br> 连带着汴京城里的风水先生们的生意也好了很多。</br> 每年都有人想着将去世先人葬在吉地,保佑子孙出个宰相或者后妃、皇后的人。</br> 至不济,有个进士也了不起!</br> 程颐笑完,就对张方平一拜,问道:“节度在上,如今少主在朝,两宫听政,征辟在下为集英殿说书……”</br> “在下惶恐,亡兄临终也曾上遗表,举荐在下为少主经筵官……并交代了很多事情……”</br> 程颐将自己亡兄临终时的嘱托原原本本和张方平说了。</br> 张方平听完,感慨道:“伯淳,真君子人物,忧国忧民之心,当代已无多少人可及!”</br> 便对程颐道:“伯淳所言老夫以为甚好!”</br> 正好两宫都在头疼,少主以后读什么书?更害怕少主自己去读王安石的那些奏疏。</br> 所以据说几乎是连夜趁着少主睡着了,将福宁殿内那些署名王安石的奏疏、书籍、文章,统统送到了崇文院里。</br> 更给崇文院的官员下了死命令——若官家旨意,取任何与王安石有关之文字者,必先请示老身与皇太后,得老身、皇太后旨意方许敬献!</br> 可是,这些都只能防一时,防不了一世!</br> 少主太聪明了,又几乎过目不忘!</br> 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也一天比一天自信、成熟。</br> 他迟早有一天,将真正君临天下。</br> 到时候,谁拦得住他去看王安石的书?</br> 甚至,他就算召回王安石。</br> 谁又拦得住?拦得了?</br> 天子,至高无上!皇权,百无禁忌!</br> 熙宁初年,神宗皇帝就顶着朝野内外和宗室外戚的一致反对,强行开始了变法!</br> 自熙宁至元丰,没有任何人拦得住、劝得了!</br> 这就是皇权!</br> 只要天子表现出,他可以执掌权柄,同时具备独力施政的能力。</br> 那两宫想不撤帘都难!</br> 何况,两宫怎么可能恋栈不去?</br> 向太后怕是巴不得这位少主早点长大,早点亲政!</br> 然后她就可以在宫中颐养天年!</br> 太皇太后大抵不敢,更不可能霸占权力。</br> 高家、向家,现在可都指着这位少主未来亲政后推恩,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孙继续富贵!</br> 所以,程颢的建议,确实是如今唯一可行的路。</br> 堵不如疏啊!</br> 于是,张方平对程颐道:“如今,文宽夫或者别的什么人,大抵是不敢也不愿言此事的!”</br> “老夫就没什么牵挂了!”</br> 他这辈子,该有的荣誉全都有了,该得的待遇,也是一个不少。</br> 子孙也孝顺、懂事,虽然看上去不像能做官的模样。</br> 可哪里能事事如意?</br> 他现在黄土半截都要埋到脖子了。</br> 自然也就不在乎,其他旧党大臣对他的议论、指责和攻讦了。</br> 张方平知道,这或许是现在唯一的解!</br> 用李觏来解王安石的毒!</br> “正叔!”他看着程颐,正色道:“老夫欲以正叔所言伯淳临终之事,上表两宫……正叔可愿附署?”</br> 程颐自然没有意见,甚至非常感动,立刻就大礼拜道:“彰德高义,某谨代亡兄谢之!”</br> 张方平笑了起来:“正叔不必多礼!”</br> “是老夫该谢伯淳!”</br> “若非伯淳,此事一时恐怕根本无解!”</br> 为了想办法,解决这个麻烦,从七月开始,经筵都已经暂停了。</br> 对官家的说辞自然是——先生们正在商议,为官家重选经典。</br> 实际却是一群人天天在两宫面前挠头搔耳,想方设法琢磨怎么才能合情合理合法的让天子不去读王安石的书和东西!</br> ……</br> 江宁,半山园中保宁禅院。</br> 一身素衣的王安石又接到了一封来自汴京的书信。</br> 来信人是吕希哲,他悠悠拆开,然后看着信中吕希哲描述的那些事情。</br> 王安石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br> “韩子华、吕晦叔……”</br> “你们也有今天啊!”</br> 整个保宁禅院,都被王安石的笑声惊动。</br> 王家的下人和禅院里的僧人,都听到了笑声,但没有人敢来打扰,只能远远的聚集在一起,互相议论着什么。</br> 王安石放下书信,想着信中吕希哲言,少主在读他的字说,还将字说拿来当做参考,通读《尚书》的事情。</br> 王安石的目光望向汴京。</br> 然后他叹息了一声,少主太小了!</br> 他的身体,这些年也实在不大好。</br> 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少主亲政的那一天!</br> 但不管怎么样,今天的荆国公非常开心!</br> 在爱子王雱不幸早逝后,这是他最开心的一天!</br> 于是,王安石开始期待,下一封从汴京寄来的书信!</br> 注:向家人趁夜葬母的故事,记录在宋人的很多笔记里,其中以吴曾的《能改斋漫录》描述最生动最详细,连细节都说的活灵活现。</br> 注2:王拱辰史实五月进彰武军节度使,但现在这个职位给了张方平,所以他依旧是汝武军节度使。</br> (本章完)</br> 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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