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二月甲申(25)。</br> 赵煦早早起来,穿上了朱氏给他织的衣服。</br> 然后在两宫的亲自送别下,登上了御车,开始了他这一世的第一次巡视京城。</br> 在宣德门门前,殿前司都指挥使燕达,亲自率领一个指挥的骑兵,加入队伍,担负赵煦这次出巡的净街使。</br> 而蔡京、苏颂、范纯仁、吕大防、邓润甫等开封府官员、经筵官,则骑着马,跟在赵煦御车左右,随时候命,听赵煦吩咐、备为咨询。</br> 伴读们,则跟着种建中兄弟,吊在队伍后面。</br> 车驾过了州桥后,就开始放缓速度。</br> 街道两侧的百姓,也开始出现。</br> 燕达率领的清道骑兵和开封府铺兵们,一起参与到了秩序的维护中来。</br> 赵煦坐在御车中,透过垂帘,看着那一排排,跪到在街道两侧的人群。</br> 骑着马,跟在御车身边的蔡京,趁机介绍着汴京城的情况:“陛下,汴京自太祖定都以来,便以象天设都,为汴京之要旨……故而,汴京新城、内城,乃是大周天,皇城则是太微垣,大内是紫薇垣……”</br> 赵煦微微嗯了一声,这个他自然清楚。</br> 自周以来,历代都城,都是用‘象天设都’为思想营建。</br> 譬如汉长安,城南象南斗,城北象北斗。</br> 现代的考古学家,在电脑上,将北斗七星、勾陈、北极、紫薇右垣等星座的星图连起来后发现,和发现的汉长安城轮廓几乎一模一样。</br> 隋唐洛阳城也是如此。</br> 其皇城曰:太微,宫城曰:紫薇,洛水穿城而过,是谓银河。</br> 这是用皇城、宫城,模拟天上的太微、紫薇、银河。</br> 以示帝王在人间之宫,就是天帝在天上之宫。</br> 大宋当然也不例外,皇城建在汴京东北,就是刻意的法天之太微,引金水河、五丈河入宫,则是模仿秦汉隋唐‘表天河银汉之义’。</br> 汴京城和前代都城不同的是……</br> 赵煦看向街巷。</br> 除了燕达和开封府的铺兵们,在街道上,沿着赵煦御驾前进方向架设的朱漆杈子,还有大量店铺私人架设在店外的杈子。</br> 此外,街巷之间,大量建筑,都挤占着原来的街道。</br> 不仅如此,赵煦还看到了,有些人甚至向着城内的汴河堤坝侵占。</br> 特别是在州桥两侧的商业带上,这一点尤为突出。</br> 这就是侵街和侵河。</br> 困扰了大宋上百年,直到灭亡也无法改变的现象。</br> 是商品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br> 毕竟,汴京寸土寸金。</br> 每多一个房子,每多一块空间,就意味着多一笔稳定的收入。</br> 管?</br> 管不了的!</br> 国初时太祖曾以严刑酷法,制止侵街与侵河的现象——诸侵街巷阡陌者仗七十!</br> 有用吗?</br> 没有!</br> 官家打板子就打呗。</br> 何况法不责众,侵街的人那么多,赵官家管的过来吗?</br> 于是,就在太祖时代的开宝九年,太祖‘宴群臣于会节园,还经通利坊,以道狭,拆撤侵街民舍益之’。</br> 可见在当时,违建就已经开始堵塞道路交通了。</br> 太宗之后,侵街、侵河现象就已经无法阻止了。</br> 此后历代官家想起来,管一下,下面的人就应付一下,拆掉一些堵塞交通严重的民居。</br> 然后,风头一过,别人就又建了起来。</br>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每次拆违建的阻力,都越来越大。</br> 因为外戚勋臣,加入了侵街的行列。</br> 在汴京城,谁家要是没有违建,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br> 赵煦想着这些往事,看着眼前的那些违章建筑,也是多少有些头疼。</br> 在他上上辈子的时候,他对汴京的这些现象也是无可奈何。</br> 于是只能躺平——命开封府收侵街钱。</br> 算是承认了那些违建建筑的合法地位。</br> 不过,现在来说,汴京城的交通环境还好。</br> 这是因为赵煦的父皇生前,重修了汴京城的皇城和外城。</br> 想到这里,赵煦就对帘外跟着的冯景吩咐:“冯景,告诉燕达,先去汴京内环道巡视……”</br> “诺!”冯景领命而去。</br> 赵煦则看向跟在一旁的蔡京,道:“蔡卿,皇考在时,曾与朕言,重修皇城并外城,开辟汴京内环道与皇城内环道,乃是解决汴京交通拥堵之良策也!”</br> “更是造福子孙之善道!”</br> “如今,汴京内环可有侵街现象?”</br> 蔡京的额头,顿时冒出了些汗水:“奏知陛下,汴京内环如今情形还好,并无多少侵街之事……”</br> 赵煦笑了:“也就是说,有人侵街喽?”</br> 蔡京咽了咽口水,只能答道:“臣死罪……”</br> 赵煦呵呵的笑了一声,没有说话。</br> 蔡京瑟瑟发抖,只能说道:“臣会尽快安排人,将相关侵街之民舍拆毁……”</br> 赵煦笑了一声:“今天拆,明天建吗?”</br> 蔡京立刻道:“奏知陛下,臣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br> “臣往后,会定期巡视内环……”</br> 赵煦这才正色道:“且先看看,不急着下结论……”</br> “待回宫后,再议此事!”</br> 能在内城内环道违建的人,哪一個是简单的?</br> 就算蔡京在其任上管住了,可他一卸任,赵煦保证立刻就会旧病复发。</br> 因为这是人性。</br> 现代社会,种种法规和监督之下,尚且无法避免老百姓违建。</br> 何况是现在?</br> 蔡京吁出一口气来。他在方才真的是很有压力。</br> 因为官家,似乎对汴京城很了解。</br> 他甚至都知道,今天拆、明天建这样的事情。</br> “探事司,在这位陛下手中,可比先帝还厉害……”蔡京在心中感慨着。</br>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肯定是探事司报告的。</br> 不然,天子深居深宫,岂会知道这种事情?</br> 可他哪里知道,赵煦在现代,看过无数出土的文物,也看过很多士大夫对汴京交通的吐槽笔记。</br> ……</br> 半个时辰后,赵煦的御驾,就穿过了南向御街,这条贯穿汴京的中轴线,抵达了朱雀门下。</br> 同时,也就到了汴京的内环道上。</br> “陛下,汴京内环道,乃是先帝命开封府,以汴京城外城墙垣脚起,预留十步为道,以便汴京车马商货交通之道……”</br> 当御车来到朱雀门下的内环道上,蔡京就在旁边介绍起来。</br> “嗯!”赵煦点点头。</br> 蔡京继续介绍着:“元丰六年,先帝再次下诏,命开封府,于汴京城外城之中,再空三十步,拆沿途官司屋舍以为道……”</br> 赵煦掀开车帘,看向前方。</br> 内城的内环道城内一侧,有着砖石砌好的墙垣。</br> 不过,这条道路,没有十步那么宽,只有五步左右,刚好能容一辆太平车勉强通过。</br> 而在朱雀门外的汴京城外城,那条环绕城墙的外城内环道,则有着二十步宽,那才是真正的汴京高速。</br> 眼前这条,只能说勉强还行。</br> 看着眼前这条两侧墙垣,还没有被人突破,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旗帜的道路,赵煦挥手:“继续走吧……”</br> 御驾于是踏上这条内环道。</br> 在墙垣的另一侧,燕达率领的骑兵,紧紧跟随,同时将靠着墙垣的行人,全部驱散。</br> 御车缓缓向前。</br> 沿着墙垣,开始绕汴京而行。</br> 很难想象吧?</br> 在这个封建社会,有着一条环绕整个京城的环道。</br> 但这就是事实。</br> 也是商品经济发展下的必然趋势。</br> 内城太拥挤,道路太狭窄,交通太堵塞。</br> 环城道必然出现,因为只有建设这样的环城道,才能改善汴京交通,才能促进经济发展。</br> 哪怕朝廷不干,商贾们也会不断利用关系,促成这样一条交通干道的出现。</br> 御驾沿着朱雀门一侧,向东而行,很快就到达了城东的旧宋门前。</br> 这里是汴京城最繁华的入城地。</br> 因为,所有从江淮入京的官民商贾都是从这里入城的。</br> 而江淮现在是大宋经济的主要发动机之一。</br> 地位和现代的广东差不多。</br> 自然,当御驾抵达这里时,赵煦远远的就看到了,一处墙垣已经被人破坏。</br> 在墙垣的缺口上,有着一个大约三槛门户的民居,这户民居大门紧闭,但门口残留着一面酒旗。</br> 燕达率领的骑兵,从墙垣缺口的缝隙里出现。</br> 蔡京跟在御驾身边,已经开始出汗。</br> 他知道的,这只是一个开始。越向前,越靠近汴京商业的中心。</br> 这样突破墙垣,侵占内环道的情况就会越多。</br> 他只能吞咽着口水,解释着:“陛下……那是范家的产业……”</br> “范家?”赵煦眯起眼睛:“羔羊酒范家吗?”</br> 蔡京嗯了一声,心中对探事司更加忌惮——天子连这种事情都知道?</br> 赵煦笑了:“果然是神通广大呢!”</br> 蔡京只能解释:“臣上任之后,已经拆过三回了……”</br> 换而言之,人家已经重建了三回了。</br> 赵煦微笑着:“羔羊酒范家,朕听说,好像是济阳郡王家过去的奴仆啊……”</br> 于是,赵煦对冯景吩咐一声:“冯景,去将曹晔叫来……”</br> “诺!”</br> 于是,片刻后,一个十六七岁,满脸惊慌的少年伴读被叫到了赵煦面前。</br> 正是走了向家关系,到赵煦身边伴读的曹佾之孙曹晔。</br> “陛下……”曹晔满头大汗:“请听臣解释!”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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