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商贾带着从交子务换出来的交子,回到他的住处。</br> 一个在汴京城里,很特殊的官廨。</br> 许州进奏院的官廨。</br> 这进奏院,可不一般。</br> 乃是旧时代的遗存,也是藩镇们在汴京城留下的最后一点残留痕迹。</br> 在晚唐和五代,进奏院就是对接中央和地方藩镇的联络机构。</br> 你甚至可以将之理解为藩镇们在朝廷的使馆。</br> 进奏官们代表藩镇和中枢博弈、商谈各种事情。</br> 大宋建立之初,进奏院也还发挥着类似作用。</br> 但随着中央集权的深入,也随着大宋文官体制的建立健全。</br> 进奏院也慢慢的成为了中央官署。</br> 进奏官们从藩镇表奏的官吏,变成了直属于皇帝本人的官吏。</br> 太平兴国之后,整个进奏院更是被直接隶属于银台司。</br> 其职责也变成了:收受本州或本路监、司进奏公事,上禀银台司,然后承受中书、枢密院及诸司宣、敕文字,向本州、路监、司发送。</br> 实际上变成了一个邮递员。</br> 元丰改制之后,进奏官直接和门下省对接相关公事,只有涉及边防机密之事,才许从通见司投递。</br> 不过,作为一個旧时代的遗存。</br> 进奏院还是保留着很多唐代和五代的符号。</br> 比如说,进奏院和地方联系密切,比如说地方现任官吏入京,若在京没有居所,一般都会住在进奏院。</br> 许州进奏院,算是大宋各州进奏院中设施和条件最好的了。</br> 足足有着十多间官廨,常年雇着二三十个下人、仆役。</br> 这是因为许州的特殊性。</br> 许州,自开国以来,就一直是待制以上重臣出知、荣养的热门州郡。</br> 如今,更是已经被升格为颍昌府。</br> 前三任知许州军州事的不是资政殿学士,就是端明殿学士。</br> 上一任的许州知州,更是当朝宰相康国公的亲弟弟韩维。</br> 本任许州知州,则是太中大夫、龙图阁学士黄履。</br> 黄履在去年七月,因为御史台内斗,以中大夫、龙图阁直学士罢知越州。</br> 十二月,以先帝大臣,寄禄官升为太中大夫,馆阁从龙图阁直学士升为龙图阁学士。</br> 并且从越州升迁到许州。</br> 胖商贾自然就是黄履的族人。</br> 这很大宋!</br> 一个家族之中,常常有着两脉。</br> 一脉当官出仕,修身治国齐家,另一脉则汲汲于商贾之事。</br> 两脉相辅相成,互相成就,缺一不可。</br> 胖商贾回到进奏院,把自己关进一个厢房中,拿着从交子务换回来的交子,细细的把玩起来。</br> 福建人本来就很会做生意——没办法,福建多山,不想着做买卖,都得穷死。</br> 所以,福建也是大宋商品经济和商业气息最浓厚的地区。</br> 更是商业创新最多的地方。</br> 譬如说,如今的福建最著名的商品荔枝,从荔枝树开花的那一刻,交易就已经开始了。</br> 当地的荔枝收购商,会在农民的荔枝树开花的时候,到农户家里察看。</br> 根据荔枝的长势、今年的市场行情,与农民签订契书,约定价格,给付定金,将农民的荔枝包圆。</br> 除了荔枝,福建的粮商业有很多人,会在水稻抽穗的时候,就和农民、地主订下契书,约定价格,给付定金。</br> 总之在现在,能在福建做买卖做出名堂的,都不是什么易与之辈。</br> 胖商贾当然是其中的佼佼者。</br> 他端详着手里的交子,脑子里回想着这交子的差价。</br> 买交子要八百钱,交子承兑则只能换七百四十钱。</br> 这一来一回,就是六十钱的利差啊!</br> “若是我能想个办法,让许州甚至是福建的商贾,愿意接受我来当干人,替他们在京城、许州、福建之间周转钱帛……”</br> 比如说,一个福建商贾,想要将一笔钱,运到京城。</br> 那他一路上转运的花费成本,就要高出天际。</br> 一贯钱入京,路上怎么着都得花上百钱作为运费,还不能保证安全。</br> 万一船沉了、遇到盗匪、被地方官扣押……</br> 资金越多,风险也就越大。</br> 这个时候,假若他可以作为干人出现。</br> 就用交子,来替这些人周转钱帛。</br> 胖商贾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利可图,而且利润会很可观。</br> 许州、福建,都是商业发达的地方。</br> 只要能打通其中的关节……</br> 胖商贾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激动。</br> 官面上的事情,他有把握。</br> 他的族兄黄履,和出判泉州的故宰相蔡确,关系密切。</br> 同时还和章惇、蔡京等朝堂新贵,有着很好的私人关系。</br> 说服地方官府,问题不大。</br> 毕竟,这交子是朝廷发行的凭证。</br> 论效力,远高于福建的荔枝商贾和粮商,与农民签订的那些契书。</br> 而在福建的地方上,荔枝契书是可以交易的。</br> 甚至已经出现了一批专门买卖荔枝契书的商贾。</br> 于是,问题就剩下一个了。</br> 怎么说服福建和许州的商贾,相信他,并认可他手里的交子?</br> 这交子的辨识度,就是关键!</br> 胖商贾于是将那张百贯面值的交子拿在手上,仔细检核起来。</br> 精美的图案,让他赞叹。</br> 鲜艳的色彩,也让他对手里的交子有了信任。</br> 官府加盖的印信,进一步说明它的可靠性。</br> 这可是很难伪造的东西。</br> 最重要的是——字迹!</br> 胖商贾很快就发现了,这交子上的文字,是三个不同人的笔迹。</br> 而这三人肯定都是当代的书法名家。</br> 他们的笔迹和字体,各不相同。</br> 哪怕胖商贾对书法的认知不多,却也能一眼分辨出三人书法的不同。</br> 这就进一步增加了外人仿造的难度。</br> 尤其是那一句:宋辽贸易交子,皇宋交子务丙寅年制,戊辰年终止流通。</br> 让胖商贾信心大增!</br> 只有三年的流通期,三年后就会作废。</br> 而三年的时间,能让人仿造出这样的图案、色彩、字迹、纸张吗?</br> 胖商贾想着,然后就摇了摇头。</br> 一般人三年怕是其中一项都无法攻克。</br> 何况……</br> 他回忆着在交子务所见的情景。</br> 官府的人,恐怕还有着其他辨别手段。</br> 他放下手里的交子,现在他只有一个疑问了。</br> 他该怎么利用这交子牟利?</br> “交子务出卖交子,以一贯八百钱,回收则是七百四十钱!”</br> “从许州,运钱入京,不算路上的风险,每贯钱的运费,也在数十文以上。”</br> “我肯定可以打通许州方面的关节。”</br> 承揽许州钱帛入京的差事,胖商贾是有把握的。</br> 他甚至都不需要去求他的族兄。</br> 他完全可以走正常合法的途径,通过承包许州纲运的事情,来包揽许州的官府钱帛入京。</br> 官府还得给他钱,还得感谢他呢!</br> 但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将许州的钱,真的运到京城来。</br> 甚至完全可以让许州的钱,继续躺在许州的官仓里。</br> 让许州官府替他承担保管、存储的事情。</br> 他只要做一件事情!</br> 胖商贾低声说道:“让许州在京的商贾,相信我!”</br> “相信我可以让他们的钱,安全抵达许州!”</br> 他抚摸着手中的交子。</br> 脑海中已经构思出了一个交子的交易流程。</br> 他将交子作为凭证,交给需要运钱回许州的商贾、官户。</br> 对方拿着交子,回到许州,在许州方面的他的人,可以直接带着对方去当地官仓取钱。</br> 这样交子就回到了他手中。</br> 而那些人的钱,则在京城没有动。</br> 等到许州官钱交割的时候,他就可以拿着这些人的钱,当成许州的官钱,送入大内。</br> 即使商贾、官户的钱,不足以抵充许州的官钱。</br> 但他手里只要有交子就行了。</br> 到时候,拿着交子,交割到内库就可以了。</br> 就当这部分的交子利差,自己亏了好了。</br> 但他依旧可以赚到其他交易的利差,还能赚到许州官府纲运的雇钱!</br> 这样想着,胖商贾顿时兴奋起来。</br> 他知道,这个买卖可以做,而且只要做起来就肯定赚钱。</br> 一个许州如此,若扩大到整个京西路呢?</br> 若还能将福建也包揽呢?</br> 胖商贾的心情变得激动起来。</br> 当然,他知道,这个事情他一个人是做不了的。</br> 不过,没有关系。</br> 大宋商场上,早就已经出现了名曰斗扭和带泄的组织结构。</br> 斗纽是共同均等出资,轮流经营,或者雇一个所有人都信得过的商贾经营的商业模式。</br> 其在一开始,就定下期限,约定利润均分,风险均摊。</br> 等到期限到了,所有人均分利润。</br> 而带泄则是一大群人集资合伙做买卖,主要出现在沿海地区的海上贸易。</br> 常常是一个村子或者一个县里的人,大家一起出钱,买船雇人出海。</br> 赚了钱后再按照出资比例,分配利润。</br> 汴京城的很多正店,就是斗纽形势。</br> 大部分的行会,则是带泄模式。</br> 当然,参与者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勋贵外戚重臣。</br> 胖商贾对此自然很熟悉。</br> 黄履当年在汴京当御史中丞的时候,他就是黄履的代表。</br> 所以,他知道应该去找谁,和谁一起谈这个事情?</br> 便连夜出了门,约上了他过去认识的人。</br> 比如说,文家的文宗道,曹家的曹欢,还有就是高家的高士良。</br> 看着好像乱七八糟,外戚勋贵新党旧党大杂烩了。</br> 可现实就是这样的。</br> 生意嘛,不寒碜!</br> 赚钱嘛,谁管新旧?</br> 将一箱铜钱放到你面前,你能分得清楚这箱钱里面哪些是新党的钱,哪些是旧党的钱吗?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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