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拄着几杖,微微颤颤的领着司马光、司马康,进了府邸后宅,到了一个偏房之中。</br> 宾主落座,文彦博又命人奉来茶水点心。</br> 这才假作糊涂的问道:“君实今日特意登门,所为何事?”</br> “太师不知?”司马光沉吟着问道。</br> “出了何事?”文彦博问道:“老夫近来一直在家休养,已不问外事久矣。”</br> 司马光当即道:“好叫太师知晓,广西已传回捷报,云王师一日下决里隘,尽取交趾苏茂、门、桄榔、思琅等州,兵围广源、九源,先锋直趋北件。”</br> “想必如今,王师该已下北件。”</br> 文彦博惊讶不已,看向文及甫,训斥道:“汝这逆子,如此大事,缘何不与老夫说?”</br> 文及甫立刻跪下来。</br> 他不太明白,明明他早上就已经和老父亲报告了此事。</br> 中午的时候,都堂那边还送来了许多广西奏疏的副本。</br> 但,给文彦博当了几十年儿子,文及甫早就学乖了。</br>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br> 当即就诚恳的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儿只是不愿大人为外事分心。”</br> 司马光也帮着求情:“周瀚是一片孝心,还望太师不要动怒。”</br> 可脸上的神色,却已经冷了许多。</br> 他看出来了,文彦博根本不想掺和此事。</br> 无论好和坏,他都愿意参与!</br> 根本不像那个在洛阳的文彦博!</br> 但司马光那里知道,洛阳是洛阳,汴京是汴京。</br> 在洛阳,文彦博可以无代价的说任何他想说的话。</br> 汴京城的官家,就算听到了,也会一笑置之。</br> 可在汴京,若是随意参与军国大事,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忌讳。</br> 官家脾气再好,怕也是要迁怒的。</br> 或许,官家不会治罪于他。</br> 可他要死了呢?</br> 文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富贵、权势,那就是要一朝尽丧!</br> 当今那位可是公认的记仇和好记性!</br> 看看前不久张耆的子孙的下场吧。</br> 不过是欠了市易务的钱没还,就编管地方,收回赏赐的宅邸。</br> 张家,从此除名!</br> 那个在他年轻的时候,在这汴京城里跺跺脚都能让半個汴京城颤抖的顶级勋贵家族,就这么简单的完蛋了。</br> 再说,文家现在形势大好!</br> 眼看着,十三娘在宫中地位与日俱增,他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孙女拖后腿?</br> 只要出一个皇后,起码可保三代富贵!</br> 文彦博看着文及甫,道:“看在司马公的颜面上,老夫这次便饶了汝,若有下次,定不轻饶!”</br> 文及甫只能再拜,说道:“诺。”</br> 然后乖乖的带着人,退了出去。</br> 他可不敢再留在这里了。</br> 司马光看着文及甫退出去,就对文彦博道:“太师,章子厚速下决里隘,一日并得交趾数州之地,已是稀世之功,若其再灭交趾而归,恐怕这都堂上,就要多一位有灭国大功的宰相了……”</br> 文彦博看着司马光,问道:“这有何不可呢?”</br> “出将入相,士人典范!”</br> 在大宋,为什么有那么多文官,明明自己屁都不懂,非要对军事指手画脚?</br> 原因很简单——每一个士大夫,都觉得自己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同时他们也都无比向往唐代士人出将入相的传统。</br> 于是,虽然出了无数洋相。</br> 但,只要有人成功,就会有无数模仿者。</br> 熙宁时,王韶开边成功,短短数年间,就以一机宜文字而拜枢密使。</br> 蔡挺改革将兵法,置将训练,而为枢密副使。</br> 赵卨、卢秉、林广、熊本都是文臣带兵的代表人物。</br> 至于现在的吕惠卿、章惇,就更是有机会,以边功入朝拜相的潜力人物。</br> 在这些人的鼓舞下,每年都有人投身于边事。</br> 司马光知道,文彦博这是在和他打太极,他只能道:“然国朝未有得灭国之功之宰相。”</br> 大宋上次灭国,还是太宗时代灭亡北汉。</br> 若现在章惇灭交趾而归,他势必成为有史以来威权最大的宰相!</br> 文彦博听着,却笑了起来,他道:“交趾不过南方小丑而已。”</br> “灭之,有何可夸耀之处?”</br> 他指了指自己,傲然道:“老夫当年平贝州王则之乱,可比章子厚功更高!”</br> “且夫,祖宗早定条贯,国朝绝无功高不可赏之事!”</br> 这是事实!</br>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在大宋都不存在功劳太高,赏无可赏的问题。</br> 勋、爵、寄禄官,一层一层套娃。</br> 绝对没有所谓不可封赏之事。</br> 此外,追封父祖,褒扬妻子,推恩族人,也是很有效的安抚、激励手段。</br> 至于功高震主?</br> 那就太简单了。</br> 回朝当一两年宰相,再出去休息休息,养养身体,等国家需要的时候再启用就好了。</br> 就以他文彦博来说吧,致仕前,已经是身兼两镇节度使,官拜金紫光禄大夫,勋转上柱国,爵封潞国公。</br> 但,他依然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br> 而他已经八十岁了。</br> 用尽了一生,四入朝堂,两次宣麻拜相,七换节钺依旧不过如此。</br> 章惇才哪到哪?</br> 等他也集齐了这些成就,再谈他可能功高震主,会尾大不掉的问题吧。</br> 司马光听着,叹道:“太师高风亮节,忠心社稷,可那章子厚,却不同太师。”</br> “其为人奸诈轻薄,廉髃不修,行事纵肆猖狂,所言者多俚语俗言,不语清议,不持君子正言,其在都堂时,常以都堂为市井,以侵侮同列为乐……”司马光缓缓说道:“如此大臣,如何可堪宰相?”</br> 章惇这个人,让司马光,感受到了危险!</br> 因为他在交趾的用兵、谋略以及手段,表明了这个人,一旦回朝当政,必然无所不用其极,必然打破常规,必然突破制度约束。</br> 现在两宫听政,本来耳根子就软。</br> 章惇若再在都堂胡作非为,甚至和江宁的王介甫相互呼应。</br> 这天下事,还能继续吗?</br> 文彦博听着,轻轻的弹了弹手指。</br> 他知道,司马光虽然对章惇的评价刻薄了一些,用词也是毫不留情。</br> 但,其中的一些事情是事实。</br> 章惇章子厚就是这样的一个人。</br> 文彦博也早就听说过了章惇的很多丰功伟绩。</br> 比如说,他在都堂,下面的小吏,都敢喊他‘章七相公’。</br> 换别的人,一巴掌就呼脸上去了,脾气暴躁一点的,这个小吏得去岭南报到了。</br> 可章惇却嘻嘻哈哈,反而乐在其中。</br> 也比如章惇很喜欢取笑别人,尤其是在语言上。</br> 很多人都是他的这个恶趣味的受害者。biqubao.com</br> 确实是不太符合大宋传统对宰相的要求。</br> 当宰相要威严,要有气势,更要有法度。</br> 怎么能和别人嘻嘻哈哈?</br> 怎么能随便开别人开玩笑?</br> 而且,章惇凶名在外,曾经多次被人指责、弹劾杀戮过多、滥杀无辜。</br> 在严格意义上,他不符合宰相的要求。</br> 可是……</br> 架不住官家喜欢啊!</br> 不然,为何官家要点章惇的将?</br> 不会吧?</br> 大宋就一个章惇能南下了?</br> 看看这次南征的名单吧。</br> 燕辰,官家潜邸旧臣,即位后一直就是御龙左直第三直指挥兼皇帝殿閤门使者。</br> 他南下后,接过这个职位的是他的弟弟,同样的潜邸旧臣燕援。</br> 兵马都监狄咏,官家亲自以圣旨召回来的大将之后,一回来就任命为至关重要的閤门通事舍人,掌管被人称作天子耳目的通见司。</br> 高遵惠,太皇太后的叔叔。</br> 这些人不是天子心腹,就是潜邸旧臣、皇亲国戚。</br> 在这个亲友团里,忽然塞进去一个和官家看似没有什么关系的执政章惇为主帅,全权负责南征之事,为了确保权威,官家甚至破格的让章惇以执政的身份,获得了只有宰相出知才能得到的差遣:管内劝农使兼管内观察处置等使。</br> 请问:这个亲友团里的团长,是不是亲友?
三月,初春。</br>南凰洲东部,一隅。</br>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br>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br>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br>,。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br>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br>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br>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br>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br>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br>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br>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br>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br>那里,趴着一道身影。</br>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br>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br>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br>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br>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br>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br>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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